刘家岭的巨大变化,让远在吉林的天生也不寒而栗。好在他家里没出什么事情,哥哥天家带着老妈住在学校里,自己的老婆领着兰兰,经营着他的小家,而他,和周腊月两个在这里过着真正的家庭生活,钱也没少赚。在某种程度上说来,他倒是刘家岭比较幸福的一个人。
一个人心里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当和周腊月、妞妞一起生活的时间越长,天生就觉得刘家岭越遥远,那里的人、那里的山、那里的花花草草,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只是在梦中出现过的几个场景,并不是他真实的生活,而且,每当他把电话打给他的老婆时,也总觉得是在完成一件生意的谈判,老婆就像是一个客户,一个他要定期回访的客户。
周腊月这个女人太会过日月了。她不但把她的饭馆生意越做越好,而且,越来越让天生离不开她了。她时不时地给天生买些生活必需品,时不时地给天生买几件时新的衣服,这些行为把天生变懒了,变得对她产生了依赖,如果她哪一天不给天生收拾,天生就觉着好像自己不会处理这些事情一样了。在她的努力下,现在的天生完全不像以前的天生了:他把头发染得黑黑的、皮鞋擦得亮亮的、衣服穿得展展的。他现在把他的那些吊篮全都租给了别人去经营,自己则整天跟在周腊月的屁股后面,给她当跟班,当然,还给她当专职的“丈夫”。
天生和他的老婆两个人,就这样地过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除了经济上的来往,好象也没有什么可以谈的感情一样。当然,这是天生现在的想法,他老婆却不这么想。
天生老婆对于村里的变故也是感到惊心:没见过不到一年的时间一个村子会死那么多的人。这个刘家岭真是,该死的(天虎爸)不死,不该死的(和平老婆)却死了,整个阴阳倒置,乱了套了。她对于这些事也一样找不出原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叫兰兰的“姨夫”呀,“表叔”呀少到她家来,以此来减少噩运攀上她的机会。
她觉得刘家岭这个地方现在越来越怪了,是不是一个地方越古老,这个地方的妖魔鬼怪就越多?原来的刘家岭平静而详和,哪像现在这样乌烟瘴气。但她还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生活的打算,也可以说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几千年来,户籍制度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深深地打下了烙印,她生是刘家岭的人,死是刘家岭的鬼,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口棺材,将她的思想、将她的青春牢牢地框死在里面。其实,只要她出去走一走,就完全能放开心胸,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早都变得文明而进步。但她的学识和她的勇气,决定了她永远走不出这一步,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做着一些荒唐而无聊的事情。
天生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清楚,只是觉着那肯定要比刘家岭好些,可能就像电视上演得那样,出入都是手一招“出租车”,睡得宽床大厅,她就连天生常给她说起的吊篮是个啥样的东西她都不清楚,只是知道她拥有这些,而这些东西能为她挣钱而已。当然,她也不知道今年天有曾出过一回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因祸得福,正和一个姿色比自己很差但却比她更体贴更有心眼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着。她只知道自己有背叛天生的事情,并不怀疑天的对她自己的忠诚,因为在刘家岭,他们刘家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做那些对不起烈祖烈宗的事情。
可笑的是这一切正在上演。他们两个人都过着欺骗的生活,在谎言与背叛中迎起朝阳,送走晚霞。
周腊月看天生完全已经离不开她了,心里就得意无比,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看看,她现在不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站住了脚,而且有了一份就差一张结婚证的婚姻,妞妞也摆脱了在老家时那种营养不良黄兮兮的样子,长得红润漂亮,并且八月份在当地的一所幼儿园里入了学,现在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本地话了。这些都让她觉着快活。她在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是她当时拿了天生的赔偿,回到赖长生的老家去,她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肯定没有现在好吧,说不准,为了那点补偿款,家们们可能都已经要了她和妞妞的小命了,说不准,她现在已被被他们风风光光地埋葬在了老家那块满是石头的坟地里了。可见,作为女人,要改变命运,就不能按常规的路子走,你得另辟蹊径。
但是,为了要能完全地拿住天生,她还缺少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她曾经用来吓唬过天生,让他屈服在自己手中,可如果只见风雨,却不见彩虹,最终死得很惨的只能是自己。
于是她偷偷地跑到医院里,让医生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看自己能不能再怀孕。医生检查了之后说她一切都正常。是的,她一切都正常,肚子里天天落籽,可就是不见发芽,这太让她着急了。
天生现在也知道了上次她是在骗她,他也生气过,但生气过后,还是离不开周腊月,有时候他想,这样也好,两个女儿,兰兰、妞妞,两个老婆,也不用和前一个离婚,也不用和后一个结婚,没有法律上的烦恼,多好。
没有烦恼的生活不可能长久。
一天,周腊月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她以为是晚上没盖好被子,受了风寒,就习惯性地买了几包霍香正气颗粒,冲着喝了。但一点也不顶事。她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有了?
果然,真的是有了。
这个孩子在两个人都失望的时候却毫无征兆地来到,一时间让两个人都惊惧万分。
城市里的户口卡得很死,好在两人都不是城市户口,但孩子要出生,要在这里上学,不管是城里的户口还是家村户口,总得有一个吧。将来他生下来后,报到天生的户口簿上?那还不等于找死?那会掀起多大的家庭风波呀。那么,报到周腊月的户口簿上?天生也想过这事,可那就得姓周或是姓赖,就不是他刘天生的后了。
两个人一时各想各的心事,一个准备就此为砝码,来*他和老婆离婚,娶自己,一个却在为怎么既不破坏家庭又能让这个孩子成为自己合法的后人而不断算计。
终于,摊牌的时候到了。
周腊月看着越来越鼓的肚子,问天生:“你打算怎么办呀?”
“生呗,还能怎么办?”
听天生这么说,周腊月当然不满意了。她白了一眼天生,问他:“你就没想过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户口?”
“怎么个名正言顺?”天生忽然警惕起来。
“你说呢?”周腊月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她的头,睡下了。
天生一时心情复杂。名正言顺?那不就是要自己和老婆离婚吗?那怎么行?自己在这里干的这些事就够丢脸的了,如果再和老婆闹离婚,那还不叫人笑话死?但是,身边的周腊月能放过他吗?这真叫他为难呀!
他试探着问:“你看啊,咱们现在就是这个孩子的户口没办法这一件难事啊,只要把这个事给解决了,啥坎不就都过了吗?”
周腊月不吭声。
“实在不行,我在这附近的农村里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在这里落个户,你看行不行?”
周腊月在被子里盘算了一下,觉着这个主意还不错,但还是听不出他要娶她的意思。就仍然一动不动。
“离婚的事就算了吧,只要咱们两个能合得来,找那个麻烦干什么?”
“你死去吧,”周腊月从被子里钻出来,冲他来了一句,“你好意思让我这么跟着你。”
天生看着她。她披头散发,样子凶恶。他原来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呢?
世界上的事难道不是这样吗?就连药丸都是外面裹着一层糖的。只要你含到嘴里,那层糖很快就会化掉,露出里面苦不可耐的真实来。问题不在于此,问题在于你如何才能让它还没有露出真实之前把它吞下肚去,让它消融。
“咱俩就是领了那张证又能怎么样?我既然能和兰兰她妈离婚,你怎么能保证以后我不会和你离婚?”看看,我们的天生多有才气,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那……,”周腊月一时被他这句话给蒙住了,没办法了。
“你不要光想着结婚结婚,咱们现在就是孩子的户口这一件难事。我听说附近的农村里可以落户,只要缴五万元钱,你就能得到一亩地,再给你落一个户口。我明天就去看看,要真是这样,咱们就先给孩子在这里落个户,他以后就是长大了,也不愁没着落不是?”天生这话到是真的,他很早就有过把全家迁出来的想法,只是那个时候他没钱,而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卡上有工地赔偿给周腊月的那十万块,并且,现在周腊月和他的饭馆生意也很好,他有这个能力。
周腊月被天生描绘的美景所打动。是呀,只要解决了户口问题,再就没有什么难事了。
天生说干就干,第二天他就坐车到郊区去打听。当然,他出行并不是没有目的地乱闯,而是去了一个他原来在那里安过吊篮的地方。
村主任见是他,热情地拉着他要喝几杯,他说那是当然,便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要了两瓶好酒。两人喝到半酣处,天生就把想落户的想法说了出来。
村主任一听这话,人些为难地说:“哎呀,这事嘛,现在不好办,原来确实有过一亩地的说法,也落过几个户,可现在地价疯涨了不是?如果你只是落个户,那倒还可以,就是没有地了。”
天生想了想,说:“那你知道哪里还有落户送地的?你门路广,道道多。”
村主任听他拍马屁,不由有些得意,哈哈一笑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叫狗牙屯的地方,现在还有这个政策,不但价钱便宜,地还多些。”
“真的?都具体是咋样的?”
“三亩地,一个户口,四万块。”村主任伸出四个手指头来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你认识那里的人么?”天生问村主任。
“认识,怎么不认识,支书是我表弟。你要是有意向我就打个电话,让他给你办。”主任大气地说。
天生激动得就差给他作揖了。
主任掏出电话,给那边打通,说了事情的大概,说天生是他的一个朋友,叫帮个忙,给落个户,政策上优惠一些。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天生没成想这事真是一蹴而就,毫不费力气。
招呼完村主任,天生叫了个车把他送回了家,自己则赶紧往狗牙屯跑。
这个狗牙屯却不是在大平原上,是个山村,围围是几座低矮的丘陵,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几道弯弯曲曲地小河,河上修着不太宽的小石桥,大有旅游胜地的美景。只是离城里有些远。不过总比刘家岭离这里要近许多。
天生找到支书家。当然事先他在路上已经买了见面礼,还准备了两千元的现金。他知道,现在这个世道,再好的关系那都得钱来开路。
见了面,已经有了前面那个村主任的电话,事情就好商量的多了,再加上天生把两千块钱的现金往支书的口袋里那么一塞,事情基本上就成了。
支书领着他到可以落户的地里去看了看。那是一片荒地,夹在两个小丘之间,北面小丘下是一条小河,河岸上长着三四棵低矮的柳树,枝叶茂盛。只是地很贫瘠,还略显盐碱。
“别看这地有些盐碱,只要你务得好,一样长出好庄稼来。”支书给他吃定心丸。
至于这地里能不能长出好庄稼来,天有不关心,他只关心能不能在这个村里落了个户,以便将来这孩子能报上户口,其他的,有总比没有强得多吧。
“这片地有多少?”他随口问支书。
“大概有四五亩吧,你是我表哥的朋友,这些全给你,你回头办的时候我们给你出个承包地合同,再给你批上一处宅基,你多少修上两间房,要不,上面查下来我们也不好说。”
“行,那就要麻烦你了。”
事情出奇地顺利,让天生不由地对周腊月肚子里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这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呢?是不是他刘天生的一个福星?
周腊月虽然也觉着这里离市区很远,但也觉着比她的老家要强得多,还是挺满意的。两个人于是办好了手续,叫来工人,在这里给他们修了一处三间平房的新家。
天生摇身一变,成了有两处宅院的“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