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
火树铁流2015-10-27 13:204,565

  军成被村里人的闲话弄得抬不起头来,他到不是怕自己怎么样,他是怕那些闲话让牛玉英受不了,毕竟她才是个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

  今年的第一场雪让刘家岭的沟沟洼洼都白茫茫一片。土地还并没有上冻,松软的雪花盖着松软的土地,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军成的猪场早已修成,但却上不了猪,一来温度不高,二来,离过年已没多少时间了,现在即便是喂上些小猪,也不会赶在春节的时候上市,还不如等年过了再说。现在他正在他的新猪场边上走来走去,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

  无聊,无聊。他烦乱地在沟边坐了一会,就想去大队里买点酒喝。

  他没有从坳里的那条土路出去,那条路会经过他新修的宅子,他选择了一条较远的顺着塬边的路,踩着如盐粒般的雪花,一步步地向大队里走。

  他经过了天生的家门口。天生老婆正在门前的谷场里抱柴禾,看见军成过来,就问他哪里去?军成说他要去买点酒喝。天生老婆问他啥时候回来,他说就一会儿功夫。天生老婆就让他给她捎两袋细盐,顺便再给她买一大袋莲花牌味精。说着就要进去给他取钱。军成说不急不急,等他回来再给他。

  他顺着塬边走,一直走完刘家岭村,走到邻村的那条通往公路的土路上,碰见了正要开着车去给人打坟的“憨娃”。

  “憨娃”忽然看见军成顺着这条路过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就问他到哪里去。

  “去买点酒喝。”

  “那咋从这儿过来了?你们刘家岭的路上走不下个你?”“憨娃”开玩笑说。

  “无事可做,胡乱蹓跶一阵。”

  “听说你的猪场早都修成了,猪上了吗?”“憨娃”家里也养着些猪,因此上很关心这个。

  “没有么,离过年时候不多了,现在不想上,等年过了再上。”

  “这一段时间猪不行,价一直往下掉,我的那二十来头也卖不了多少钱。”“憨娃”叹一口气。

  “怎么不行?我五月份卖的时候价好的很嘛,这段时间怎么会掉?”军成有些不相信。

  “哎我说你呀,还在井底下活着呢,从六月分开始,猪价一路下滑,现在一斤生猪六块六七,肥猪卖了还不够当时买猪娃和饲料钱呢。”

  “不会吧?”军成感到问题的严重。他今年事太多,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些事情,前些天修猪场的时候听几个工人断断续续说过此事,他当时情绪使然,没听得进去,以为自己只要把猪养好,怎么也不人亏。没想到现在的行市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有啥不会的?这几天我打算把我那些猪卖掉,上上一圈寒羊养一养。羊价开始涨开了。”

  “羊也不好养,”军成想起了他小时候放羊的经历,不管你今天怎么样,每天两次,你都得把羊赶着到山上,到沟里去,跑前跑后,*不完的心。

  “现在羊好养着呢。国家封山禁牧,不让牛养出山,养羊人都是在家里弄个羊槽,把玉米杆麦草粉上,用草料来喂,省人省工。李家湾湾明科去年秋天才开始养的,他那个时候买了九只母羊,一只公羊,你猜现在他有多少羊?”

  军成猜不上来,就问:“我少羊?”

  “现在把那十只算上一共六十只!”“憨娃”感慨地口水都流出来了。

  “六十只?不会吧?哪有那么多?”军成也感到惊讶。

  “你知道寒羊一下就是几个?三个四个。那家伙,繁殖得快得不得了。”

  两人说了一阵,这让军成感到自己的投资有了失误。他穿过雪花覆盖的原野,经过大队,他站在小卖部的门口,一转想,却没进去,而是朝李家湾湾走去。他要去看看明科的羊到底怎么样。

  他走过大庙,转过那片毛里索海的槐树林,沿着雪花淹没的小路,到了明科的家里。

  明科家在半山上,军成站在他家的崖背上就可以看到明科家院子里的一切。院子里静悄悄的。军成喊了两声,并不见有人出来。但他的喊声却引得旁边一户人家的狗狂吠起来,一个瘦小的老婆子从门里出来问他找寻谁。

  “婶子,你见明科在家吗?”他热情地向这个老婆子询问。

  “他呀,到老庄喂羊去了。”老婆子说了一句,又问他:“你找他干啥呀?”

  “我来看看他的羊场。”

  “那你去看吧,你顺着这个坡坡下去,再走上二三下步路就到了。”老婆子用手指着明科家旁边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窄坡说。

  军成顺着坡坡下来,到了明科家的老庄。这座老庄早已破旧不堪,院墙也倒塌了好几堵,主人用一些花椒树枝和槐树枝胡乱地堵在那些壑口处,算是做了个篱笆吧。一座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大门跟前修了一个结实的狗窝,一只四眼黑狗呲牙咧嘴地冲着军成,发出呜呜的声音。

  军成停下脚步,在明科出来之前,他可不想和这只狗发生冲突。他从那些树枝做成的篱笆望进去,院子里搭着一个简易的凉棚,凉棚下放着两只铁皮做成的羊槽。一堆羊争抢着槽中的饲料,在槽边上跑来跑去。

  他大概数了一下,果然有差不多五六十只,能从它们的毛色大小上看出它们哪些是羊羔、哪些是老羊。里面羊羔居多。

  那只四眼黑狗见军成探头探脑,终于忍受不了了,大吼两声,试图挣脱那根精制的铁链,冲过来在军成的腿上来上两口。但它哪有那个力气?于是只能象个圆规一样地在雪地中跑着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谁呀?”明科听到了狗叫声,走到院子中央喊着问。

  军成急忙开腔:“明科,是我,来看看你的羊场。”

  明科热情地出来把他接了进去。军成看到三只没有门窗的烂窑,一只里面堆满了草料,主人用一片铁丝网堵在门口,不让羊进去。另两只被当了羊圈,里面堆着一层厚厚的羊粪。

  “你不好好地弄你的猪场,咋看起我这小生意来了?”明科跟军成开玩笑。

  “你这还是小生意?你这五六十只羊,一个按一千算,都五六万了,还是小生意?”

  “没有那么多,羊羔没有那么好的价。毕竟斤数还不够。不过老羊到是好一些,象我这几个老羊,每只都差不多在千五六上头。”

  军成听他这么说,想起他小时候一只羊才一百来块钱,而现在这家伙,都顶上一头肥猪了。

  “那这东西好不好喂?不出山行不行?”军成还是满心疑惑,对于圈养不怎么放心。

  “喂顺了就好些。我去年刚把羊买回来的时候,倒到槽里的草料一嘴都不吃,后来终于喂顺了,也省事的多。你看我现在一天给它们倒上两槽草料,再也不管啥,它吃饱了就在这院子里跑上几圈,渴了就到那个石槽里喝上一肚子,省人着哩。”

  军成挨着个地把羊都看了一遍。那些羊膘肥体壮,肉嘟嘟的。

  明科又说:“羊这东西是越多越好,只要有个好圈道。人都说么,‘母羊生母羊,三年挤破羊圈墙,’这新品种寒羊,繁殖快着哩。”

  这次考察让军成感到了自己的落伍。他这半年来被家庭琐事所纠缠,烦恼与悲伤占去了他的大部分时间,也蒙了他的眼,身边的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竟然浑然不觉。这太危险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好圈道?他有,那座喂牛的饲养场还闲放着,那可比明科的老庄大得多,五只窑洞,近三亩大的院子,只不过是在山上,交通有些不便罢了。可人家明科的老庄不也在山上吗?明科能干的事,他李军成应该是能干成。

  天晴以后,军成到了集市上看了看羊行情。

  羊快得不得了,每每上来一车或是几只,就会被来购羊的贩子一抢而空,他们一手抓着羊角,另一只手拿着订钱硬往卖主的手里塞,价钱也高得可以,不过,一般还是要过称的,称多少算多少。每斤活羊的价格也还稳定,都徘徊在十四五块钱左右。

  怎么样?敢不敢上羊?

  军成躺在猪场的门房里,看着自己花了血本修建的这座废物,又想起了天有刚从北京回来到他的猪场里参观时他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大笨蛋,那个时候能说出借鸡生蛋的话来,可到头来,却走了和天有一样的路子:都花了一大把钱,修了个养殖场。把钱压在里面不说,还不好再转行。

  他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已经没几个子了,就是再上羊,也买不了几只。他想起了一句当地的名言来:回回有钱就买羊,汉人有钱就修庄。他不自觉地也落入了这个亘古不变的圈圈里了。

  他躺不住,睡不着,坐不安。干脆又到山上的老饲养场里再转一圈。

  春天的时候,他爸把牛卖了,再没有喂。饲养场的一只窑里还装着些铡好的牛草,喂牛的那只窑里,春天牛走之前拉下的牛粪早已变成了一垞标本,半截牛缰绳还挂在牛橛上。整个饲养场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看不出有任何的发财征兆来。

  他转了又转,觉得这么一座院子荒废了太可惜,总得利用起来吧。

  院子里的荒草已干枯,在温柔的阳光下一动不动。这不是现成的饲草么?军成想。

  准备养羊的念头如附骨之蛆,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敢不敢羊?现在正是羊的高峰期,人们争相往回买种羊,是不是到了明年第一批羊羔产下之后,羊价也会和猪价一样,跌得让人跳楼?市场这种有规律的价格波动,让军成不敢轻易出手。

  他的闷闷不乐终于引起了家人的关注。

  首先察觉到他不开心的人是牛玉英。村里人的闲话让在这个家里几乎不能立足,她以娘家呆了一阵以后,娘家人都劝她乘年轻再改嫁,她也知道,迟早得再改嫁,可女女还太小,出月才没几天,怎么走?再说了,军军在她心中还留着清淅的印象,你让她现在就能改嫁得了么?除此之外,她的心中还有另一种不敢说出来的想法,那是谁都知道却谁都不敢肯定的。

  她一回来就发现军成心神不宁,她偷偷地观察,发现军成总是不自觉地在电视上看有关羊的节目,于是她猜测到他可能想养羊。

  她把这个发现拐着弯地告诉了她的婆婆,让她探问探问,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从五月份开始,军成就再没有进项,他修了一座刘家岭村最豪华的新宅子,又修了一座猪场,估计他的钱现在已不剩多少,他如果是因为没有钱而困惑,她想帮他。虽然她自己也没有钱,军军的那些赔偿金都已存到银行里了,但她娘家有钱,可以先借些用的。

  军军妈被牛玉英缜密的心思吓了一跳,她天天和军成在一起,自么就没发现军成有心事。在无人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军成离了婚,她可怜的军军已经殁去了,可英子是个好媳妇,她脾气好,心思细,待人诚恳,要是她能和军成过得话,那该有多好啊!但这只是她的想法,她不敢说出来,谁知道英子是怎么想的呢?就先让他们都这么过吧,也许,时间长了,有些事情都会变成惊喜呢!

  她按照牛玉英的分析问军成,看他是不是要准备养羊。军成说现在想法还不成熟,他得再考察一段时间才能决定。她又问他是不是现在手头缺钱。军成瞅了她一眼,笑了一声,啥都没说。

  儿子是家里现在的掌门人,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家人的心。军军妈不敢对他发什么牢骚,她知道他的压力很大,他坚强的外表就像是生鸡蛋的外壳,见不得太重的撞击。正是鉴于此,她不再追问。她现在知道,牛玉英完全能看透军成的心思,她不需要从他的嘴里知道什么,只需要一问牛玉英就完全都清楚了。

  军军爸的那只奶羊由于青草的消失而变得烦燥,产奶量也有所下降。军成到街上买了些饲料,准备给它喂。军军爸却说饲料里有什么添加剂,对他的两个孙子健康不利,一点都不让用。他把自己每顿的饭都给奶羊分一半,让它吃。奶羊的产奶量果然大增。

  “你真是,分什么自己的饭,咱家粗面有的是,每顿给羊做上些不就行了?”军成说道他。

  他气呼呼地,脸都涨红了,就是,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婆婆带着孩子,公公喂着奶羊。牛玉英哺育孩子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她已从生产的损伤中恢复了过来。她比以前更胖了,皮肤更白了,军成有时瞥她一眼,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李秋玲来。

  可怜的李秋玲,你会从那近乎疯狂的人生中醒过来么?

  一个人的生活完全是一种意识,你怎么想,你就会怎么做。

继续阅读:一百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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