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和“满塬红”的家庭危机暂且就过去了。唉,中年人就是难说,什么都得迁就,不象年轻的时候。天有虽然这样感叹,其实他年轻的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他的一生唯一的一次壮举就是和张彩娥离了婚。虽然现在看起来,并不能断定究竟这件事是对还是错,因为到目前为止,天有还没有感受到现在的这段婚姻和原来有什么不同,不过有一点,那就是“满塬红”一直在他身边,不像张彩娥那个时候只是存在在他的意识中,用的时候没有。
“凑合着往前过吧!”他劝自己。前一阵本打算办个证和她好好地过,现在他觉着一点必要都没有了。“满塬红”的一举一动,有些地方很像张彩娥,是不是女人都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为啥非得要和她结婚,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烦恼呢?
天有现在对于婚姻想得不多了,他更多的是想恢复他的财产,再次成为村子里的富人。
要成为富人,目前看来,他只能通过养更多的鸡来实现他的梦想。
和平的“四通酒店”的开张,让他对于鸡的销路一点都不发愁了。他倒是希望有更多的酒店开张,这些酒店就是他最好的销售员。
销路不成问题,孵化看来也不是问题,那么,现在的难点在什么地方?
天有想来想去,在于规模。
要扩大规模,就得有场地,光靠他那两栋鸡舍,也就撑死上两千只鸡,两千只鸡能赚多少钱?并且,笼养鸡长不大,没有散养的鸡肉品好,在本地并不走俏。看来,还是要想办法走散养这一条道路。
天有把眼光瞄向了刘家岭人们撂荒的山地。
他想,如果把这些荒地都承包过来,自己的这个鸡场正好可以起到作用,在鸡场里搞孵化、喂小鸡,稍大一些全赶到山上。如果在山上再种上些苜蓿、高梁、玉米等鸡爱吃的饲料,那么,鸡不但有了运动场所,也有了觅食的场所,他就完全可以实现和电视上一样的致富梦了。
他越想越兴奋,以致于满面喜色。
“啥事把你高兴成这样了?”“满塬红”忽然见天有喜气洋洋,觉着奇怪。
天有没有立刻告诉她。他想到晚饭的时间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满塬红”对于他的这种想法一点儿都不支持。他一说出口,她就把碗往桌上一蹲,脸色立刻就变了。
“咋了吗?”天有不明就里。
“满塬红”虎着脸不说话,把头拧向一边。
几个孩子见她忽然不高兴了,一时都不知怎么好才是,连刚才的嬉笑声都停了下来,一个个默儿默儿地吃着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咋了吗?你是不是不同意?”天有收拾完碗筷,低声下气地问她。
“我跟你是为了过好日子的,没想到你把我拉到鸡场里不算,还准备把我拉到山上去做活。”“满塬红”两眼通红,那泪水就要涌出眼眶。
“不是,我只是想把养鸡的规模再往大里做一下,没要你到山上做活嘛。”
“你包那么多的山地,你干还是我干?你也不想想,今年你家的那些玉米是谁收回来的?”“满塬红”再也忍不住了,边哭边说。
“这不是……”天有也说不上来个啥了,是呀,今年他家的那些玉米都是“满塬红”一根根地收回来的,他当时在鸡场里搞孵化,根本就没时间去地里。
可是,他如果把这些山地都包来的话,他就可以雇工人嘛。
他想这样说,又一想,他现在还欠着银行的贷款哩,其中有两万元还在“满塬红”的名下挂着,他拿什么来雇工人?
“满塬红”说的没错,如果他把这些山地包来的话,刚开始只能是他们俩起早贪黑地干了。
想到这些,天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难道他的宏伟计划就要这么泡汤吗?
想起和张彩娥在一起的那个时候,他想干啥,张彩娥从来不干涉他,她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爱他这个家,只爱她的娘家。可现在,和“满塬红”在一起,想干点事,反而受起了她的牵制。他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能让他过得开心的呢?
他哀叹自己的命运,但他绝不会屈服于命运。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不能就此停手。他真想对“满塬红”说要不咱俩分开算了的话,那话在他的嘴边上闪了几闪,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他得想个其他的办法,让他的计划一步步地实现。
他现在这个场子里的鸡还没有养满,如果他把这两栋鸡舍养满了,那“满塬红”会不会就同意了他的计划呢?
是的,当这个鸡场养满的时候,他也就有钱了。只要有了钱,一切就都好办。
他故技重演,又开始孵小鸡。
冬天能不能孵出鸡来?“满塬红”用一种嘲弄的姿态看着他。
天有已经习惯了她的嘲弄,他觉着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小丑。当初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天有对于命运的捉弄已不想再去追究了。只愿他的小鸡们能在冬天顺利地孵出来。
“满塬红”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当初一心想和天有过,他觉着他有本事,能干。当他们真正地走到一起的时候,她发现这个男人有那么多的和自己不一样的地方。他做事前一般不和任何人商量,对于事业的专心要比对于女人的专心更强。当他在他的鸡场里忙起来的时候,他可以不管不顾任何人。她要的不是一个工作狂,她都这年龄了,青春眼瞅着就要消逝,她要的是一个能时时刻刻让她高兴的男人,能陪她、能给她快乐的男人,而这些,她现在从天有的身上看不到。
天有不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雄,恰好相反,他是一个爱江山胜过爱任何美人的男人。
梅梅的腿伤已好了。天有把他送到了学校,让她跟在原来所在的二年级上课。建平和辉辉两个人负责照顾着她的上学放学,这个让天有很放心。
天有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天有干起事来更是全神贯注。由于天气越来越冷,用温水保温的孵化箱的温度更难控制。天有得不时地调换保温水,才能让那些正在孵化的鸡蛋有一个恒定的孵化环境。他手忙脚乱,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满塬红”对于这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男人越来越失望,因为她的被窝里好久都没有他的印迹了。但这个女人却不会主动去帮助那个满身鸡味的男人,不知道她是由于赌气还是别的原因,当初她主动去对天有说要和他过的那种气魄不见了。
鸡蛋里的鸡仔们越来越大,而天有和“满塬红”的爱情却越来越冷。
后来,当这一批小鸡快出壳的时候,天有甚至不得不亲自给自己做一口吃的。这些天有都没在意,毕竟,“满塬红”还给他的两个孩子做着饭呢!可这算不算一个要和他分手的信号?忙得前脚接后脚的天有没时间考虑这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温度湿度、凉蛋翻蛋。
如果说“满塬红”是想和天有分手,那到不见得。她现在就是和原来一样,想以一种“不合作”的态度,让天有自动放弃他的那些“事业”,只和她过一种简简单单的生活,像其他的农民一样,种上几亩地,春种秋收、夏忙冬闲。那就是她的全部理想,她老是觉得,她的一生所缺的已经够多了。辉辉他爸走得早,那个时候她有很多的小心思,硬是拿自己的青春年华作赌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为得是象和其他人一样,能守住她的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窝窝。但是,时代的发展变化是那样的不可捉摸,时至今日,农村里的人跑得剩下不到一半了,大片的土地被撂荒。原来村里的能人如天有者,现在却活到了人下,她也观察过好多的能人,像军成,像天有,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追不上时代的脚步。不是么?在这个时代,你永远挣不完那红红绿绿的钞票,即便你再怎么努力,你也永远只能是个奔跑者,一直到你死,只要你选择奔跑,你就别想着停下来。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奔跑?过一种简单的生活不好么?
她想不通天有的心思,看着他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她起先是心痛,再后来就是麻木,再后来就是不自觉地疏远。
让他折腾吧,大不了她自己还过着和没有他时一样的生活。那又自么样?她最好的青春都已消逝,还有什么能让她再奢求的。
是不是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天有没时间顾及这些。他照顾了小鸡又照顾老鸡,喂食饮水通风换气,他象一台机器,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
小鸡如期出壳,还不错,又是五百多只。天有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家伙,长长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小鸡后,他亲自去请“满塬红”来帮他宰杀第二茬孵出来的那四百来只鸡。
“满塬红”情绪不高地来到鸡场,看到他竟然真地在冬天孵出来一窝小鸡,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妈呀,她对这个忙得黑瘦的男人真不知该说啥好了。
这四百来只鸡,天有和“满塬红”两个只宰杀了整四百只鸡,那些长得稍好的都被天有留下来了,他说要留些种鸡。“满塬红”本来还想再作一回主,但想着两个人越来越远的关系,就没再说啥。
这些鸡连本带利一共卖了三万六。天有赶紧到信用社里还了三万元的贷款。剩下的乱七八糟一通花,最后净剩了四千块。
他把这四千块钱拿着,双手递给“满塬红”。
“满塬红”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一时间脸就红了。
“你这是做啥?你挣得钱你留着。”她推开他的双手。
“这些你拿着花吧,”天有很诚恳,“你帮了我这么多的忙,我都没有给你买过一个苹果,你别推脱。”
“是吗?我只是帮过你的忙?”“满塬红”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你别误会,咱俩的事我不说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啥?我啥都不知道。”“满塬红”捂着脸嘤嘤地哭了。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这么个小日月,都别太强求,凑合着往前走吧!”天有说出了心里话。
他的这话,让“满塬红”的心里慌得很。原来她的那些小心思,天有都懂,只是他没有说破而已。
天有接着说:“我现在没办法,我还欠着债呢。我也想过过不紧不慢的小日月,你看我能吗?我不能。自建这个鸡场以来,我就把自己拴死在了刘家岭。我妈走了,梅梅又受了伤。许多事我只能不言不喘地扛着。你要是能理解这些呢,你就和我往下过。你要是觉着理解不了,你说啥是啥,我没有二话。”
“满塬红”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也听出了他对她的不满。她现在,就在此刻,她才明白,天有这样的人是真正的男人,是到了任何地方都会东山再起的男人。而她,险些就让他从自己的手中溜走了。
可是,她就真的能抓得住天有的心吗?
眼看就要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天有会真的在她的这个小客栈停留吗?
这一点,她想不到。天有现在也想不到,他现在只想再让“满塬红”帮他一程,帮他把两个孩子再往大里拉扯拉扯,当他彻底地翻身后,再说吧。
那天在镇上,天有在北京时的那个手下工人的一番话,曾经让天有激动过。可当他考虑了实际情况之后,他还是留了下来。但留下来又能怎么样?他在这些日子里明白,自己的烦恼并不在于干什么事业,而是自己的家庭。
早先,他和张彩娥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没有平衡好小家与大家的关系,以致于自己没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后来他和“满塬红”在一起,这个时候虽然他没有大家了,可他却平衡不了小家与事业的关系。在这两次婚姻里,他都没有做到能让身边的女人和自己一条心,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的力量,他就如一匹拉着没有车轮的牛车的老马,使完了劲却毅然赶不到他预定的目标。
人常说:心强命不强。把人的失误归结于命运,总是不对的。就象他,如果他早就处理好他和张彩娥的关系,或者说他早一点能和张彩娥离了婚的话,他的母亲会遭遇不测么?他的梅梅会受伤么?他会因这资金链断裂而败走麦城么?如果他在和“满塬红”结合之前他就能积极主动地去和她沟通,告诉她他的想法,“满塬红”会和他产生裂隙么?
他一遍遍地想,逐渐地从他这些年的失误里找到了他人性的弱点,他知道,只要他找到这些弱点,再找到解决的办法,他的人生就会更好。而他,还得把这些东西教给他的孩子们,让他们也在人生的路上少走弯路,少受伤害。
他抽空回到家里一趟。这些天由于“满塬红”没有再帮他打扫,院子里落了一层风吹来的浮土和一些枯败的树叶。冬天的小院安谧恬静。天有又想起他的母亲来。不知远在天国的母亲是否安好。天有在院中慢慢地走,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停留在了他父亲在世时修砌的两个蜂窝上,忽然,有什么熟悉的东西涌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找了个梯子,打开蜂窝那木制的小门,看到里面有一些不知啥年月采摘的地椒,团了一团,塞在角落,一个上面写着“京研三号”的西瓜籽铁盒子,静静地立在最里面的角落。他的心砰砰直跳,哆哆嗦嗦地打开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