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紫红色的本田雅阁轿车,从太阳的光芒里驶过来,停在了和平的面前。车窗缓缓落下,一个气度不凡的女人在车里歪着头问和平:“你见刘和平在哪片地里干活?”
“你找他干什么?”和平问她。
“有些闲事。”那女人又问:“你见他在不在家里?”
和平听她说有事,猜想她可能是他爸说的陈巧凤,有心想骗她,但看她的样子,最后还是说:“我就是。”
“你就是?”陈巧凤也感到意外。她把车停好,整理了一下头发,在化妆镜里斜着头把自己照了一照,这才走下车来。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裙子,圆形的领口,又把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在脑袋后面扎了个结,这样一来,显得她的脖子又长又白。她的腿上穿着一条肉色的长袜子,脚上是一双中跟的白色凉鞋。和平站在路边,觉着她的腿又长又光滑。
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富贵楼”的陈老板吗?
看到美女,和平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
陈巧凤看着面前这个皮肤黑黑的男人,觉着他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个样子。不过,她很快就进入了理性的世界,她得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再说。
“你好,我叫陈巧凤,”她伸出手,向和平走来。
和平紧张地拿起两手一看,自己的手上还戴着破烂的手套,怎么和人握手。不过他反应也很快,就笑了一下说:“你看我这手脏得,怎么和你握手?”
陈巧凤笑了笑,将手放下。“今年的玉米怎么样?”她问他。
“还行吧,”和平外行地说,他并不知道产量如何,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两个娃娃都好吗?”陈巧凤继续问他。
和平觉着讶异,她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娃娃,说不准她真的通过别人了解过我呢。
“好着呢。”这句话一说,他就不知道该再说些啥了。对面这个女人,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或者说,他的脑子中关于这个女人,更多的是那些不好的传言。他现在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你的情夫们都好吧。
不过,他并不笨,她问他生活,他可以问她事业嘛,虽然明知那不过是让别人一笑的问话,但总可以让谈话继续下去。
于是他问:“最近生意火吧?”
陈巧凤说:“还行。”
和平知道今天早上这劳动可能已继续不了了,就邀请陈巧凤说:“这样吧,我家不远,咱们到我家里去说吧,来客人了,我总不能叫你站在大路上。”
陈巧凤笑着说:“这还可以。”
和平想着把架子车拉上,就对陈巧凤说:“你看见塬边的那棵大榆树了吗?我家就在那里,你先开车过,我把架子车拉上。”
陈巧凤回头给他说:“你家我知道,我前天来过。”说着,钻进车里,开着往和平家去了。
和平心里慌慌的。他赶紧拉了架子车,快速地朝家里走去。
陈巧凤的车在刘家岭的路上一走,就惹得地里劳的人们跑到地头来观看。这些人又看见和平推着架子车走在后面,便堵住他问她来找他啥事?
“她说向我打听北京的一个人。”和平张口就撒了一个谎。
“噢,原来是这样。”这些好奇心特强的人像被泄了气的轮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身又劳动去了。
和平回到家门口,陈巧凤正在车里面打电话,他没直接叫她,而是去开了门,把架子车拉到里面,放好,再走出门来。
陈巧凤下了车,微笑着跟他进来,转着圈打量了一番和平的院子。
和平的院子中,砖缝里那些怎么也铲不去的杂草还在那里露着尖,墙上还爬着些灰白的小蜗牛。
陈巧凤啥也没说,仍然矜持地笑着。
和平打开房门,让她进屋里坐。
陈巧凤进了屋子,看到屋里收拾得有头有行,一尘不染。问道:“这都是婶子帮你收拾的?”
和平苦笑了一下,“哪里,她哪有时间帮我,这都是我自己收拾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心细的人呀!”陈巧凤笑着看了一眼和平。
“让你见笑了,你请坐。”和平很客气。他边说边到桌子前,给陈巧凤倒了一杯白开水,端过来放在茶几上。“你喝口水,不知道你喝什么,只能给你倒点白开水。”
“你真会说话,”陈巧凤夸奖他。
“是么?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和平也笑了。
通过几句话,两个人都有了些好感,和平觉着陈巧凤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龌龊,而陈巧凤也觉着和平还是很有内涵的,至少比他见过的这些人都要强一些。
“你坐啊,”陈巧凤指着那张单人沙发,反客为主,“你老这么站着让我也紧张。”
和平笑笑,啥也没说,坐了下来。
他问:“陈老板今天来不知道是啥事情?”
“我嘛,来看看你,不行吗?”陈巧凤俏皮地笑了笑。
“我有什么好看的,”和平笑了一声,“你陈老板这么忙,总不会无事来找我吧?”
“我能有多忙,我听说你上过大学?”她喝了一口和平倒的白开水,歪着头问和平。
“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和平抬头看她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都不约而同地朝边上一歪,躲开了。
“为什么不提呢?”陈巧凤稍一思索,说道:“我来是想请你到我的饭店去帮我的。”
“让我帮你?”和平很意外,“我对饭店的运作一窍不通。”
“那有什么,你们这些念过大学的人头脑很聪明,那点事你用不了几天就全会了。”陈巧凤一旦决定了,就一定要做到底。
“这个事呀,”和平往起来坐了一坐,“你得让我想一想。”
“你想吧,不过,我想你最好能来,我觉着你这个人还很不错,”陈巧凤说。
和平想了一想,又问她:“你让我到你那里做什么呢?我啥都不会,炒菜?端饭?”
陈巧凤笑了起来,“你可真会想,要你炒菜?谁敢吃你做的菜呀。端饭就更不用了,你老胳膊老腿的,还不把客人都吓跑。”
和平了笑了,“就是嘛,我能干什么。”
“你来给我当个库管,专门管理我店里的各种东西,你看行不?工资么,刚开始一个月给你两千元,以后给你再往上涨。”陈巧凤看着他,看他怎么答。
和平想了想,这两千元的工资确实有些低,但总比坐在家里要强,而且镇上离家也不远,家里有个啥事,自己也能照看上。再说了,饭店肯定会管吃住,这样一个月下来,和自己在外面打工时的工资也差不多。想着也是一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干好差事,要是干砸了,那就太对不起你跑这一趟了,”他谦虚地说。
陈巧凤见他答应了,心里也很欢喜,就说:“干砸了我就扣你工资,要是还干不好,我就把你送去培训,让那些小娃娃给你上上课,我还会给他们说你看这个老大学生,连个仓库都管不好。”她说着就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很迷人。
这完全出乎了刘家岭人的意料,这个和平,真是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就凭着他那个大学生的身份,竟然还有人专门来给他送一份工作,看来这念书还有点用。
天虎和他老婆却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这是陈巧凤有意要把和平安排到她身边,利用工作之便,和他多接触,最后要和和平两个成亲的,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于是天虎去找和平,要他别去。
“爸,那么你让我干什么呢?”和平反问他爸。
“干啥都行,就是不要到她那里去。”天虎很生气,不光是对和平对他的态度,还有和平的糊涂。
“那你说让我干个啥呢?我这辈子从上学那天开始,就一直听你们的,后来结了婚,又为了你们所说的那种安稳,啥都不敢干,你和我妈说啥我听啥,让我听老婆的话,我听了,可到头来,我的命运还是这个样子,既然命中注定是这样,你还怕我能干出啥出格的事吗?”和平鼻子很酸。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直在左右着他,那就是亲情。
“这……”天虎没想到和平会说这些,他一时语塞。是啊,和平是个听话的孩子,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但这么一个听话的孩子怎么今天就不听话了呢?
“你别劝我了,我四十几的人了,你觉得我能没有自己的主意吗?”和平对天虎说。
天虎怏怏不乐地回到家,把和平的话给他老婆说了。他老婆也觉着没办法,但总不能眼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呀。“他达,要不然再找个人给他说说?”
“唉,算了,”天虎毕竟还是开明的,“他说的也对,他都四十几的人了,咱们就让他按自己的想法活去吧,总有一天咱们会管不上的。”他长叹一声,算是允许了和平的决定。
和平来到“富贵楼”,走进那装修富丽堂皇的大厅,大厅里摆着两溜配着十张高靠背椅子的大圆桌,有些客人正在那里吃饭喝酒。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站在柜台里,问和平想要吃点什么。
“我不吃饭,我要找你们老板。”
“找老板?”那姑娘眼珠一转,“老板不在,你有啥事给我说,她回来后我转达给她。”
“这样啊,”和平沉吟一下,说:“我叫刘和平,是你们老板叫我来当库管的。”
“啥?”那个姑娘觉着惊讶,“没听说我们要招人么。”
“不会吧,”和平也觉着意外,不是陈巧凤说好让他来当库管的吗?“是这,你打电话问一下,行不?”
“那,你等等。”那个姑娘拿起柜台上的座机,拨了电话。
和平听那姑娘低声地问了几句,就见她笑着抬起头来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事。你跟我来。”她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领着和平从一条陡峭的楼梯上到了三楼。推开一扇门,让和平进去。
和平进了门,在装修豪华的房间里,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坐着那个美丽动人的陈巧凤。
陈巧凤见和平进来,连忙从桌子后面直到前面来,给和平让坐。又亲自给和平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那个俊俏的姑娘规矩地站在门口,等着陈巧凤的吩咐。
“你去忙吧,小王,我和你刘哥说几句话。”陈巧凤对那个姑娘说。
那个姑娘应声走了。留下来的和平觉着紧张,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想,面前的这位女人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只是人家干的这事业,自己再奋斗两辈子都不一定能比得上,看看,自己这人活的,多失败呀!
“你想什么呢?”陈巧凤自然地坐在他的身边,面带微笑问他。
“没,没想什么。”和平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脚上的鞋子。
鞋子上沾了许多土,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所以他就没有擦沾在鞋面上的土,而现在,这个脏兮兮的鞋子让他觉得丢人。
陈巧凤没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觉着高兴,毕竟和平开始按照她设计的路开始向她靠近了,一种捕获的快感让她差点得意忘形。不过,她毕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看出了和平的紧张,知道他现在一定会考虑他的工作。于是就说:“和平,你先喝口水,你看你热得头上全是汗。”
和平顺从地按照她的吩咐,喝了一口她亲手泡的茶。
那茶颜色呈碧绿色,味道很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和平不知道这种茶的名字,他以前也没喝过。
“怎么样?味道还行吧?”陈巧凤关切地问,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两朵花。
“很好喝。”和平把一丝茶叶含在嘴里,应了一声。
“等会儿我带你去库房,安顿好后,明天你就来上班,你看行吗?”
“行,”和平说。
和平到库房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库房管理员,是个很精干的女人,也和他的年龄差不多,胖胖的,样子凶巴巴的。见了和平,哈哈一笑,伸过手来,要和和平握手。
陈巧凤急忙走到前面,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说:“今天啥都够吧?明天有两台事,得个二十桌的样子,你等会儿却和牛师算一算,看大概得多少料,我下午和小王去采购。”
那个女人听老板吩咐,大声说:“行。”又问:“这位是?”
陈巧凤把和平往前让了一让,说:“刘和平,以后你俩就是搭挡了,你不是总说自己一个人太累了吗?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以后他就归你管。”
“那太好了,”胖女人高兴地叫了起来。
和平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陈巧凤之所以把他安排在这个女人身边,有好几个原因,其中的一个就是这个女人也是个离了婚的人,是她的表姐,她要考验考验和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见了女人就冲动的男人,如果是那样,他就哪里来滚到哪里去吧。如果和平过了这道美人关,那么,他就可以跟着她的这个胖表姐学到很多的本事,到时候,他就能帮着她打理饭店里好多的生意,也就能名正言顺的和她一起双飞双宿了。
她的这些计谋,我们老实的和平哪里会知道?
和平从镇上回来,到他爸那里看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刚放学回来,正趴在放在院中的一张椅子上写字呢。和平看见那把椅子,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就是在那张椅子上写字,时间过了这么久,到他的孩子这里,还是那把椅子,还是这个院子,似乎世界就是这么永恒不变。但再一想自己今天的经历,才感慨刘家岭的古老与缓慢。
“妈,我来看看两个孩子,顺便来看看你。”
他妈看了他一眼。面前的这个儿子又黑又瘦,跟以前一点都不像了。她本来还想埋怨他几句,埋怨他不听话,硬要和那个狐狸精搞在一起,但看见他消瘦的面容,心中又不由地爱怜起他来。
“你几时去上班?那儿条件怎么样?”她问。
“我明天就去。”和平说:“我把地里的玉米杆送给别人了。地里你再就不要去管了。”
天虎老婆听他安排好了地里的活,就问他:“你爷那里你去了没?”
和平说他还没去。
“你去看看你爷吧,你都好些时间没去看他了。”
和平从他爸家里出来,径直到他爷那里。
天虎爸还是老样子,大睁着眼睛,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发出“哦哦哦”的声音。和平的到来让他很高兴。
和平握住他僵硬的双手,看着他抽搐的表情,心里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