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
火树铁流2015-10-27 13:204,891

  天虎两口子没有告诉和平关于陈巧凤要和他谈对象的事情,甚至为此事还专门商量好了保密的对策:天虎首先跑到那个媒人那里,请求他千万要把此事给搅黄,而且,为了保证事情的万无一失,还买了一条七十几块钱的烟,作为礼物给了媒人。媒人当然愿意收下他的礼物了,但让他惊讶的是,一般情况下都是人们用礼物来请他把事情往好里说,却从来没见过有人拿礼物叫他把事情往坏里说,他问天虎:“我这是不是算坏了规距?”

  “不算不算,你这也是为了两家都好么,你知道,我家那个愣种一辈子啥都没干成过,人家陈老板怎么会看得上他?再说了,他和陈老板就是成了,还不是三天两后晌的事嘛,最终还得离。”

  “我说你呀,真是让我看不懂。陈老板一心想要和和平两个成婚,那人家是有打算、有眼光的。你不要说别的,就说咱们这十里八村的,有几个大学生?你不要看着和平现在好像啥都没干成的样子,那是他还没交到好运哩!你看不准,人家陈老板啥人没见过?人家可把你家和平看得准准的。”

  “你快不要给我灌迷汤了,我养的儿子我知道,和平有几斤几两,我都不清楚,别人怎么会知道?我估摸着人家陈老板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图个名声。现在把个大学生算个啥?只要念过书的,谁还不是个大学生?你老哥就行行好,给陈老板回个话,怎么说都行,只要把这事给拉倒,我再请你好好吃一顿羊肉。”

  “羊肉我到不吃了,只是我想不通,这本来是件好事么,你为啥不愿意?那么,你问和平了没有?他愿不愿意?”

  “他不愿意,不愿意,真的。”天虎惟恐媒人给他不办事,急忙撒谎。

  他现在心里是比谁都难说,如果是个平常人家,不愿意也就一句话的事,可这陈巧凤是啥人?整个塬上都响当当的人物,名声大得比飞机飞过来还响,他怎么敢和这样的人家作亲?既便两个人成了,她会把他叫公公吗?想着都是不可能的事。

  媒人收了他的烟,跑到陈巧凤那里说和平不愿意。这却激起了陈巧凤的好胜心和占有欲。她这个女人本来就要强,如果是一般的人,她也不可能会有今天的成就。媒人的话让她觉着自己很没面子,她决心要让和平屈服在她的面前,当她的丈夫,侍候她,受她的摆布。

  九月的天空开始显得高远,西风吹动路边上高大的白杨树,哗哗作响。陈巧凤开着她那辆红色的本田雅阁,打扮得华贵高雅,来到了刘家岭。

  刘家岭人没见过村里来过这么高档的汽车,纷纷猜测来者是何人,要找谁。等到看见车里下来一位像电影名星一样的女人时,那些自以为美的女人不由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廉价的料子衣服,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羡慕嫉妒恨来。羡慕人家的富有、嫉妒人家的美貌、恨自己老汉没本事。

  “这是谁呀?”

  “不知道。”

  女人们眼睛盯着陈巧凤的双脚,看着她那双上千块钱的皮鞋在刘家岭的土地上蹬蹬作响,那每一声都象铁锤一样,砸在她们虚荣有心上。

  “问一下刘和平家在哪里?”陈巧凤趾高气扬地问这些手里拿着毛线活的女人。

  女人们先是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来,怯生生地再看一眼陈巧凤,这才用嘴指了指和平家的方向,这中间竟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陈巧凤目测了一下那截土路,觉着车子可以过去,就又踩着稳当的步伐,走到车边,钻进去,开过来,经过这群女人的时候,还故意打了一声喇叭,吓得有个女人把手里的毛线毯都丢了。

  那天和平恰巧没在家里。他一个人去剁玉米杆。陈巧凤自然就扑了空。

  但陈巧凤来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会儿就传遍了刘家岭的角角落落。当然,刚开始的时候人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直到第二天,还是“满塬红”根据别人的描述最后叫出的名字。

  “陈巧凤?是不是‘富贵楼’的老板?”

  “就是,除了她哪里还再有一个陈巧凤?”

  “哎呀我的妈呀,咱们只听说过他的名声,没见过她的真人,今天一见,才知道人家活该有那样的命么,你看人家长得那个样子,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怪不得人家能把事做得那么大。”人们议论纷纷。

  “可是她来找和平干什么?没听说她和和平有亲戚么。”

  村里的人还不知道她是来要找和平当老公的,这想来也不是个啥问题,一个那么富有的老板,来和一个干啥啥不成的人要谈对象,你打死我我都不会相信。

  关于她的来意一时成了刘家岭村人心中的一个疙瘩,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晚上,“满塬红”给天有送饭的时候,把陈巧凤来的消息告诉了天有。天有也想不出她来找和平是啥事。他嘀咕说:“她么,和咱们不是一路人,找和平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

  “那不见得,”“满塬红”猜测说:“说不准她是来和和平谈对象的呢。”

  “你少胡扯,和平和她?一个有天上,一个在地下,两个人能有啥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她是个寡妇,和平是个殁了老婆的男人,两个人怎么就不可能有关系?”“满塬红”无意间这么一说,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瞪着天有,嘴唇直哆嗦,“我的妈呀,不会真是两个人要谈对象吧!”

  “你别吓自己,他们两个不可能。”天有很有把握地说。

  然而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不是有句广告语叫作“一切皆有可能”嘛。

  和平的怕老婆和好脾气在这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陈巧凤自然知道这一点,因为人们在她的酒店里喝酒时,总拿和平的怕老婆和和平老婆的离世说事,说人的一生应该怎么怎么,不要像和平如何如何。这些话她听得多了。女人嘛,不管是谁,都会对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感兴趣,而陈巧凤又在婚姻上没有顺心过一回,现在听说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不上心?更何况和平还是个老牌的大学生,她也是那个时候的学生,对于他们这一代人的经历她太了解了,能考上大学的,没有笨人,更没有懒人。她有时候就想,和平只所以什么都没干成,关键是他这个人太注重感情了,唯老婆的命令是从,这样的男人注定是干不成大事的,但这样的男人却注定会是一个好老公。她陈巧凤缺什么?她不缺钱,但她缺真心爱她的人。

  想到真心爱她的人,她又想起她的第一任丈夫,那个卖麻籽的河南人。那个人也许真的爱过她,但最终却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什么念想也没有给她留下。不过那也不能怪他,谁叫自己没有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呢。不过,她又想,要是她那个时候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现在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还和村里那些女人一样,活做得手粗皮糙,脸被风吹日晒,黑里透红的?是不是也和和平一样,什么也没有,苦拉叭叽的?

  是呀,人生有许多意想不到,不过,安稳的人生不可能有惊喜,也不可能有辉煌。她这些年算是把这个问题看透了。人要是想过得随心所欲,要想过得好,不能等不能靠不能要,一切都得你自己去争取,你努力地咬住一件你认为对的东西不放松,最后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她不断地想起以前的自己,她是对以前的生活厌倦了。作为女人,当肚子上开始长出赘肉时,就意味着你的青春已开始消逝,就意味着你的生活必须得小心经营了,要不然,再过上几年,男人们谁还会留在你的身边?男人图女人什么?大多数男人图女人能给他们生孩子,还有一部分图女人能给他们带来快乐。她呢,生不了孩子,只能用给男人带来快乐的方式留住男人,但一个皮松肉懒的老女人,男人会快乐么?

  正是这样,她才决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可靠的男人,一个永不背叛自己的男人。那么,在这周围,真的附合她的心意的,可能也就只有和平一个人了。她甚至有时候认为和平老婆的去世是老天爷在帮她,是老天爷让她和和平两个人在今年一定要走在一起,共同走完后半生。因此上,她来找和平,并不觉得难为情。

  和平一回到家中,天虎就来找他。父子两个一见面,天虎就急恨恨地问是不是他们电话上联系好了。

  “爸,你在说啥呀?我怎么不明白呢?”和平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你不知道?”天虎也感到惊奇,“‘富贵楼’的老板今天来找你,你不知道?”

  和平越发糊涂,“我不知道么,她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做菜。”

  “咳,我的瓜娃呀,他是来要和你谈对象的。”天虎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就给和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给他说了。

  “我没说过我要找对象么,她怎么能找上来。”和平倒是淡定了。

  他没想到生活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小插曲,一时间倒还感叹起来。

  “我给你说,那人咱们可招惹不起,你知道不知道,她是大老板,有钱,而且,她名声也不好,人们都说他和咱们镇上的许多社会闲杂人员不清不楚的,你想,这样的女人你敢要么?”天虎现在是惟恐儿子走上歧途,怕得不得了。

  但是,他也不想想,他的儿子能走到哪个歧途上去?原先他们硬给找了个目不识丁的对象,半生时间里把和平捆得死死,这个可怜的男人只能在无穷无尽的烦燥中痛苦地过着每一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给自己活上一天,却落了个家破的结局。就这样一个人,能走到哪条歧途上去?

  和平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气闷。

  “爸,没事,她要来就让她来吧,人家有她的腿,你还能把人家走路的事管住?”和平淡淡地说。

  “你要不然就到镇上去,和她见个面,给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来村里找你。你想想,她来的次数多了,你以后再怎么找对象?”天虎给和平出主意。

  “你真会想事,”和平看了天虎一眼,“我为啥要去找她?咱没那个意思,找她干什么?让她自个儿折腾好了。”

  天虎见说不动和平,也只能回家去。

  天虎走后,和平被这件平静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变故提起了精神。和一切事物一样,平静太久了,就会渴望变化。和平现在也想生活中有点儿新鲜的东西,但却没想到首先出现的竟是这样一件事。

  “随她去吧,”和平怔了一阵,起身又拿起了扫把。

  院子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和平看不见地面上的杂物,他无奈只好又放下手中的清洁工具。就在他放下工具的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

  “我在干什么呀?”他自言自语。

  是呀,他在干什么呢?自从他老婆死后,他用这种无意识的劳动努力地驱赶着内心的恐惧与孤独直到现在,是该清醒的时候了。

  和平晚上竟然睡不着了。

  他看起来是个本份的人,但其实,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早已是个彻实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对于人世间的一切东西,他从内心里看得是透透的,只是他冲不破忠诚与情感的枷锁,才让他过得这样迷惘。但现在,生活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让他觉着有趣的事情:一个比他成功、比他活得自在的人来找他,是不是自己可以向她学习些什么?至于谈对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跟着她学习生活的好机会。他兴奋地想着,翻来覆去。

  第二天,他因为睡眠不足,头昏沉沉的。但那些玉米杆还没有收拾完,正等着他去劳动呢。他只好用冷水洗了个脸,又走向他一点都不擅长的玉米地。

  秋天的早晨越来越冷了,露水沾在人的身上,又湿又重,让人畏缩。

  和平一个人拉着架子车,丢吃丢吃地往地里走。几个早起的村民们看见了和平,都围过来,询问他。

  “和平,听说镇上开饭店的女老板来找你,是啥事呀?”村民们充满了好奇。

  “具体的不知道么,我也听说了,都没见着人,不知道啥事。”和平装糊涂。他现在还不想说那些没影的事,说不准人家来找他还不是为了谈对象的事呢,那些都是他爸说的,还没落到实处呢。

  “你不知道?”村民们失望得不得了。满以为一见和平就能让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谁知这个谜竟越来越有吸引力了。

  “不知道。”和平淡淡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哎呀,他自己都不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准,可能和平老婆在世的时候欠了人家酒店的饭钱呢?”

  “你快别胡猜了,和平老婆是个到饭店吃饭的人吗?”

  村民们议论纷纷,却糊里糊涂。这让这件事更有了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和平到了地里,心神不宁地开始劳动。沾了露水的玉米杆又湿又滑,镰刀斫在上面,涩乎乎的,很费劲,有时候一根玉米杆得几下子才能斫倒。

  他干了一会儿,很不顺心,再加上露水沾湿的衣服像胶带一样地贴在他的腿上,紧绷绷、湿溚溚,让他难受。

  他扔了镰刀,走到地边上透透气。

  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阳光穿透清晨湿重的空气,把它的热洒在和平的湿衣服上,不一会儿和平就感受到了它的温暖。他顺着公路向太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辆模轮廓模糊的车。

继续阅读:一百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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