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娥今年的劳动,并不是没有成绩。她在山上种了五亩玉米,玉米行里种着白鸡豆,在她精心的务弄下,长得都很好。我前面给大家说过,山上的地大都被撂荒了,因此连走的路都已不再宽阔。张彩娥只能是一背篓一背篓地把玉米棒子从深深的山底背上来,用同样的办法把白鸡豆也弄回家来,至于玉米杆,她本不想要了,后来考虑到冬天家里没柴烧,也狠着劲一捆捆地背上来,晾晒在房前屋后。她干完地里的活,就开始剥玉米皮,把这些红黄色的东西从紧紧包裹着他们的玉米皮中一穗穗地解放出来,挂在院中的椽上,让秋天的风自然地将他们吹开,再借来脱粒机,一穗穗地脱了,装在近五十个大鸡饲料袋子里。
张广仁看着她的劳动成果,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上集上转了一圈,就叫来一个贩粮食的小贩,开着三轮车,把这些张彩娥辛辛苦苦收回来的玉米拉着走了。
张彩娥满心欢喜,以为他爸总得给她两张钱花花。谁料想张广仁却说:“这些钱我得存起来,留着我俩老得不能动时再花,这都是我娃的一片孝心嘛。”张彩娥还能说啥,只能陪着他笑。
她那个时候从北京回来身上带着的钱已没有几块了,连一包卫生巾都不敢买,每到月经之时,只能用她妈买回来的卫生纸折个长条,垫在裆里。就这,张广仁还老是骂骂咧咧的,他说家里的东西得省着用,儿子进去了,啥都得靠他这个老头了。
越来越拮据的生活让张彩娥不得不考虑到外面去打工的事。
她想到北京去,可又不知道她到了北京她能干什么。跟着天有的那些日子,她什么都不用干,唯一的工作就是造天的钱,而现在,当她独自要面对生活时,她竟无所适从。其他的城市,她可不敢去,你别看她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她就只是个能对付男人的主儿,至于你要让她在纷来攘往的人群中活下来,她就像一只阳光下的小老鼠,瑟瑟发抖,不敢前行一步。不敢到外面去,也只能在这附近找些活来干。可附近能有什么活?到街上摆小摊?张广仁是不可能给她本钱的,而她,再向谁去借钱?娘家村里的人都不可能借给她钱,婆家,又早都出来,谁还会认识她,再说了,她张彩娥在婆家这十年天气,村里谁是谁她都搞不清,怎么去借?
她推着自行车在街道里无头绪地走着。
街道两边的小贩们吆喝得口干舌燥,可劲地招俫生意。
这些让她看着既眼馋又无奈。想起她以前的日子,那是多么地惬意与风光啊!她可以大把大把地花钱,每次她一回到家中,她爸她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村里的人更是眼睛里露出羡慕与攀附的神色。而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
她无意间走到一处卖桔子的小摊前。摊主似乎认识她,就大声地问她要不要桔子。
“不要,不要,”她赶忙摆手说。
“便宜,给你少来点?”
“不了不了,”她知道她兜里没钱,没钱的人就是再便宜的东西你也不可能买得到手。
她飞也似地从集市上逃离,骑着车跑了很长一截路才停下来。在一个无人的沟岔,她把车放在路边,自己坐在路过的土坎上,眼睛里全是泪水。
她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会陷入困顿,这比起那个时候在天有家里要难说几百倍。自己现在是一无所有,没有家,没有钱,曾经生她养她的老爸老妈现在也把她当作一个累赘,而自己本想着是要当一个孝顺的乖女儿的。
冬天的黄土塬上毫无生气。树木掉光了叶子,耷拉着脑袋缩着身体,被收完庄稼轮歇的土地像被拨光了毛的鸡,露出难看的本色。只有那些种下的冬小麦,还略微现着绿色,以证明这里的生命还是有希望的。
张彩娥在土坎塄上坐了很久,头脑中把喜怒哀乐都经转了一遍,最后还是没办法。忽然她看见了远处山坳里的砖场。
“那里是不是还要工人?”
她被她自己的想法激动了。于是赶紧骑着车跑到那里。
冬天的砖场大门紧锁,门口连个看门狗都没有。
她白白欢喜一场,只好颓丧地往娘家走去。
她的思路却因为这次来砖场而开朗了。
“既然可以在砖场打工,为什么我不到街上的小饭馆里找个打杂的活呢?”她停下脚步,稍一思索,毅然地掉转车头,又向街上跑去。
她到和平的“四通酒店”,问柜台里的漂亮女子她们这里要不要招个工人。那个女子看着她一脸的凶恶相,连忙摇摆着双手说她们不招人。她又到其他几处地方,人老板一见她的模样都不想要她。当然,她怎么知道是因为她的模样不好呢?
又没戏!
她像中泄气皮球,耷拉着脑袋,在街上蹓跶。如果说她刚开始出来找工作时,还有些揭不开面子,有些羞怯,这个时候她则已完全没有了什么羞臊之心,全部的心思,也就是只要能找到一份工作。
辛苦了一天的生意人开始收拾摊子,他们个个脸上带着喜悦或遗憾,互相诉说着今天的收成。高兴之时,不免笑上几声,遗憾之际,也就一两声叹息。
张彩娥忽然听到一个卖豆腐的小贩说他这两天生意很好,还想再找一个帮忙的人。
“要找帮忙人?”这几个字如雷霆一般在张彩娥耳边响起。她惊得嘴都张开了。
她迅速地跑过去,满面笑容地问那个卖豆腐的摊主:“老哥,你说你要招个人手?”
“啊?是呀。”那个摊主一时还没意识到他刚一张口,怎么就来了个人,倒愣了起来。
“那你看我怎么样?”她现在也是没啥要顾忌得了,赶紧推销自己。
摊主抬头看了看她。面前的这位女人面貌蛮横,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她身体还不错,看着很有劲。于是摊主就问她:“一百斤的袋子你能扛得起来吗?”
“一百斤?”张彩娥估摸了一下,但为了能抓住这份工作,她还是吹了一句,“一百斤小意思,一百五的我都能扛得起。”
旁边的几个小摊主都“呱呱”地笑了起来。
她以为他们不相信她,就把自行车从中梁一把提起,表演说:“你们看,我是不是有这个力气?”
几个人笑得更响了。
摊主急忙止住那些人的笑,对她说:“不是不相信你,是没有见过你这么有力气的女人。”
“那,你看我行不行?”
“这个嘛,”摊主还有些犹豫。
“我就是先找一份工作,工钱好说,给个良心钱就成。”她这么说,摊主也就不能再说啥好了,就说那下集你就来帮我。
张彩娥急忙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那摊主,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把她要上。
“没问题,”摊主说。
事实上,还没等到下集,摊主就打电话让她来帮忙。张彩娥总算是找到了一份工作。
摊主姓白,儿子在上海打工,老婆到女儿家里侍候月子去了。他一个人做不了多少豆腐,天气越来越冷,生意却出奇地好起来,他没办法,只得雇工。
张彩娥到了他家,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所以很卖力,也正是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没有在人下工作的经验,有时候听到老板的吼叫不由地一阵阵失控。好在老板也是庄稼人,对她还算不错。
做豆腐不是件轻松的事,老板掌控火候,点制,磨浆的事自然只能她来干。其实也没有老板说的那么恐怖,也用不着背着一百来斤的豆包跑来跑去,不过,总还是个力气活。
这个张彩娥是不怕的,她有的是力气。
她尽量收敛了她的二脾气,尽量往一个尽职尽责的工人方向努力,老板说她干啥,她就干啥,这种言听计从的做法,很快地打消了老板对她的不信任,也打消了老板对她面目可憎的害怕,两个人越配合越默契,竟然不由地相互心生好感。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地不经意,好多事情都是在不经意间的一件小事中发生改变的。
张彩娥现在就是这样,当她做了一段时间,从老板那里领取了第一周的工资之后,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努力去工作,为自己赚钱竟是一件很让自己感动的事情。她拿着这不到三百元的工钱,竟然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是啊,人在顺境的时候,或许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儿钱,但她现在已不是从前的她了,这点钱至少能让她能买两包卫生巾吧。
她回到家中,向她妈透露了这个令她激动的消息,她妈马上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爸。
她爸来到她跟前,再不象往常那样竖鼻子瞪眼了,而是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对她说:“娥呀,我听你妈说你发了工资?有多少?”
张彩娥不好意思地说:“才二百八十块钱。”
张广仁“哦”了一声,又说:“那也行,慢慢就涨了嘛。你看,你老爸这烟又没了,娥儿,你能不能给我买上一条?”
张彩娥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一听这话,立刻就不言语了。
她那个时候把天有的钱大把大把地往这个家里涮弄的时候,她不心疼,因为那些钱她又没出过一分力,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二百八十块钱可是她一天天辛苦赚来的。现在刚计划要给她自己买点日用品,就又被张广仁给盯上了。
“爸,下次我给你买行吗?这点钱我刚要买点日用品,”她嗫嚅着说。
“啥日用品还能用了那么多的钱?”张广仁不高兴了,脸上现出愠恼的神色,“要你俩钱你就这么不乐意?你一天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我说过个啥来?”
张彩娥被他骂得脸红脖子粗,心中的那个委屈呀,真是没法说。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一阵哭一阵,怎么自己想要当个孝顺的女儿就这么难呢?难道她的两个老人就一点都不把她当个人来看吗?对于家庭的反思从她那瓷实的心里开始生出芽来。然而,她能明白得过来吗?
她咬着牙给张广仁买了一条七十块钱的烟,拿给张广仁。
张广仁接过来一看,淡淡地说:“这烟能抽吗?小军以前给我抽的那都是二百来块钱的烟。”说着,随手就把那条烟扔进了装零碎的箱子里。
张彩娥脸一下子就挂不住了,但能怎么样?她红着眼睛出了家门,真想搬出去住。可能到哪里去呢?
她第二天到老板家里的时候,问能不能住在老板家。
她的这句话吓了老板一跳,这个女人是要干什么?先不要说年龄的关系,他现在是有家的人呀。
“你不要多想,我就是不想在娘家住了,想搬出来。暂且还没地方去。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她现在是个走投无路的人了,再也没了往日的恣睢。
“你看这事吧,我得和老婆商量一下,”老板面有难色。
“行吧,要是不方便也就算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老板本来是要打电话的,可想来想去,打了电话却没说这个事,而是问老婆啥时候才能回来。
女儿家在安徽,离这儿很远,老婆自然不能说回来就回来了。
老板作为男人的本性就有了发作的时间。
张彩娥住进来后,一天,两天,都没什么事,直到一个晚上,两个人把十坨豆腐做完,洗了手脸,换了工作服,要出*作间的时候。
老板忽然跪倒在了张彩娥面前,双手就势抓住了张彩娥的双腿。
这把张彩娥吓了一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她想撕开老板的双手。
“妹子,你就可怜大哥一回吧,你嫂子长时间不在家,大哥我憋得难受呀!”老板吸着鼻子,把头直往她的裤裆里塞。
张彩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喊吧,这一喊,自己这份工作也就泡一汤,打他吧,他可是自己的老板。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时刻,老板的手伸进了她的棉衣,摸在了她的小肚子上、又往上摸到了她年轻饱涨的*。
她拒绝不了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再新鲜和害臊。
两个人性的结合让两个人的工作也提高了效率,老板给她给钱也不再是抠抠捏捏的。张彩娥似乎是找到了她人生的第二个春天,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水中月、镜中花。
张彩娥住到老板家消息并没有引起过多人的关注,因为平时她不出门,一直呆在老板家,而到集市上卖豆腐的差事却只由老板一个人去干,她并不参于。这样也好,至少可以止住许多的流言蜚语。而在农村,流言蜚语有时候可以让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
没有引起过多人的关注并不意味着没有引起人的注意。老板的一位邻居,和刘家岭村的一个村民正好是一担挑,就是两个人的老婆是亲姊妹。她见过张彩娥,知道那是她姐姐村里刘天有的老婆,而且还知道两个人已是离了婚的,而且,还知道张彩娥曾到刘天有家里闹过复婚。你看,长舌妇们的生活就是丰富多采,她们似乎知道世界上的一切。
她把这个消息利用串亲戚的机会告诉了她姐,她姐也就像广播一样传播遍了整个刘家岭。
“满塬红”知道了这个消息,天有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天有想,这下张彩娥总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吧?要是那样,他的生活还可以再往前继续一些时间,至少能等到他把这一茬小鸡养大出栏吧?如果真能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走也行,留也行,他就有了很大的选择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