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香把那个拐买的女婴抱回家,但这个女婴却不怎么精神。她没办法隐瞒,只能抱到医院里去给孩子检查。
医生也没在意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详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这孩子是因为饥饿的时间太久,生命体征都开始变坏。这可吓坏了王菊香,她只能安排孩子住院进行治疗。
她这边一忙,那边苏金才和他妈可就苦了去了,他们两个没有掌握王菊香的凉皮技术,就做不出饭店要求的那种产品来。饭店里又一天几个电话地来催货。王菊香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火烧火燎,嘴上起了几个大泡,口舌都烂了。
实在不行,让苏金才他妈来看孩子?王菊香想,至少这样就能把她腾出身来,先把生意顾住再说。
可苏金才他妈说啥也不愿意来医院,一来她不识字,二来她不懂医院的那些道道。
“你不来咋行呀?孩子要人照顾,生意还得做,咱们和人家签了合同呢,要不然咱就得给人家赔钱。”
说到赔钱,苏金才他妈才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王菊香现在不得不把她的全部精力和心思放到日常的琐碎事上来。她感到十分地累。想起那个时候在天明家,孩子她就从来没费过心,她只是像个机器一样地按照天明妈的安排来做活,过得就像个木偶一样。可那样却也好,至少不像现在这么既费心又费力。
唉,人一生若得自己给自己当主人,那就是这样,既费心又费力。可我想,总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人当奴隶吧。
时间不长,孩子就回到了家中,一家人像宝一样地照看着她,却不时提心掉胆地提防着公安来查问。
果然,时间不长,就有公安上门来查问孩子的来历。
王菊香没办法,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产妇。可这也不好办,没有医院的出生证明,孩子的来历就是个问题。一家人想来想去,决定撒谎。
王菊香说这孩子是自己在家里生的。公安问她啥时候结的婚。她说自己是被拐买来的,已经一年多了。
“拐买来的?”公安的人有了兴趣,“那你又没有想过要再回去?你家里人知道你被拐卖吗?”
“我不想再回去,”王菊香说,“那里已不再需要我,我在这里还活得自在些。”
她的回答让公安的人面面相觑,这种人他们还遇到得不多。
这个地方被拐来的外地女人很多,很多人后来又被解救走了,很多人却在这里生儿育女后留了下来,成了这大山里的一员。王菊香是属于后者吗?
“你为什么不再想回去了呢?是原来的家庭不和睦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王菊香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地想起了天明家,想起了刘家岭的山山峁峁,想起了她曾经播洒过汗水的土地。
但她的回忆不可能走得太远,坐在面前的两位公安同志正等着她的回答呢。
“我和我原来的婆婆关系不好,我是自己从家里逃出来后被拐卖的。”她淡淡地说着,就像再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那你为什么觉着这里好,不想再回去?”
“你都看到了,这里的情况也一般,一个老人,一个瘸腿的丈夫,”她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苏金才,“他们对我都很好,我在这里不受刁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说了算,你们说我还为什么要回去呀?”
她的话让两个公安同志觉着难以理解,感情她还以为这里要比她原来的地方要好的多。是不是这个女人是个逃犯?这个很难说。
他们决定要对她的事情进行一番调查,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公函很快发回到了刘家岭,两个警察来到天明家,看到了遍地的苦草和紧锁的大门,又询问了村子里其他的人,都知道了天明家的事,也澄清了王菊香不是个逃犯,而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受尽了欺凌的女人。
公安的人相信了王菊香关于孩子的谎言,没现追究什么。
王菊香一家人过了这个关,都大出了一口气,觉着老天对他们还不错,既生活好了,又得了个女孩,真好。
有了孩子的家庭就有了欢笑,就有了希望。王菊香的雄心更大了,她要到旁山县城里买一所大房子,让他们一家人都到县城里去,她要把她的生意做大做强,她要赚很多的钱。她不住地梦想,也努力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她象一只头象,带着她的象群,在一条他们从来没有走过的路上披荆斩棘、奋勇前行。
然而,有些事却真是那么地巧。
一天,她和苏金才抱着小女孩走在大街上,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讨饭的男孩。他们挤进去。
一个瘸腿的男孩子,头发很长,脸脏兮兮的,大约十来岁,他拄着一双拐杖,哑着嗓子唱着一首流浪歌。
王菊香左看右看,她觉得这个孩子很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就在这时,那个讨饭的孩子一转身,王菊香看到了他的眼睛。
“继承?”她惊叫一声。
那个孩子被她的一声惊叫吓了一跳,他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几眼,猛地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妈,”他大叫一声,哑着嗓子哭开了。
王菊香正要去扶起他,这时就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拉起继承,连地上的拐子都没来得及捡拾,仓惶地逃走。
“你站住,”王菊香跟在他们身后追赶,但杂乱的人群将她阻滞,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捂着继承的嘴越跑越远。
“继承,你怎么会在这里呀?你出了什么事呀?你奶奶呢?她怎么不管你了呀?”她颓丧地坐在地上,觉得眼前发黑。
苏金才抱着小女孩,好不容易才赶上她,见她跌坐在地上,知道她遇上了事,犹豫地不敢问,只是默默站在她面前。
“继承,”她呼唤着她的儿子。但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只是冷寞地看了她几眼就匆匆而过,没有人愿意为她停留。
军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决定要上上一圈寒羊。
他到信用社里联系贷款,因为正好是元旦刚过,信用社里正在大放贷款,而且又因为他是老客户,很快就办妥了。他于是就拿着这些钱,叫上了几个懂羊的朋友,到固原去购买了一批种羊回来,放在了老饲养场的院子里。
他的举动又惹得村子里的人一阵观看和惊叹,但却还是有人在后面偷偷地说他军成不是养羊的料。“养羊不像养猪,不是光凭力气和热情就能成功。”
但军成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得有一份事做,不管这份事是什么,也不管这份事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得去做,他要把他的身心都从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抽出来,放到一个男人该战斗的岗位上去,他不能让自己迷失在情感的魅惑中去。
他找借口说刚开始,一切都不顺,他得住到羊场里去,于是打起铺盖从家中搬出来,又开始了他一个人的生活。
养羊在北方那就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这里本来在古代的时候就是牧区,和平现在养羊也没遇到什么大的难题,就是到了冬天,他把羊从种羊场里引回来,饲料上总得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在这个转变过程里,好多羊都不同程度地消瘦,还有几只得了病。军成爸过来看了,给他支了些招,让他渡过了难关。
然而事业却不能让他烦燥的灵魂得到一些安息。他整天喂过羊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些啥了,想到外面去转转,又觉着无聊,呆在饲养场里,又觉着沉闷。整日价无精打采,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家里人注意到他的不愉快,两个老人没啥办法让他开心。牛玉英又不敢挑战事俗的目光,不过她很快地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在阳光还比较温暖的中午,就把女女穿戴整齐,让浩浩推着,自己跟在他们后面,一块拿上些她做的好吃货,来饲养场里看军成。
刚开始军成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是,这个世界上的欢乐,大多数是由孩子们带来的。两个孩子在饲养场院里,一个睡在小推车里,*着军军爸给她买的奶嘴,另一个在院中用一根向日葵杆试着去逗弄那些毛茸茸的寒羊,不时发出大惊小怪的叫声。牛玉英就借口看两个孩子,陪着军成坐在院中晒太阳,有时她也进到屋里去,帮着军成收拾收拾被褥。偷偷地闻一闻军成被褥上男人的味道,眼泪就不由地涌到了眼睑边上。
军成由刚开始的别扭渐渐地变得依恋。
当两个小东西不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起他们,于是他关好饲养场的门,重新回到他修建的新家去,那里有他的父亲、母亲、儿子、侄女、还有--牛玉英。
世间最让人感到的温暖,不就是亲人间那种互相的偎依么?小时候,我们偎在父母的身边,感受着他们的爱护,长大了,我们的躯体开阔了,父母的胸膛已包不下我们,于是我们走出去,找另一个能装下我们狂躁不安的心的人,让他或她来让我们停泊,让我们休息,让我们把人生的欢乐悲伤向他或她倾诉,在他或她那温暖的目光、温暖的胸膛、温暖的热吻中,恢复着我们那孤寂的伤痛。
军成徘徊在爱情与亲情的大门边上。他不能决定自己究竟要怎么办,是要保留着这份亲情?还是要冲破世俗,勇敢地走进爱情中去?他没有主意,或许是他不敢有什么主意,如果,当他不顾“羞耻”地向牛玉英说出来时,牛玉英不同意,那将是多么难堪的事呀!那将让他以后在这个家中再怎么呆得下去?难道自己真的要成为人们口中所说有那个样子吗?
牛玉英则一直等着他开口。她也想通了,自己带着军军的孩子,能到哪里去?如果再找一个人,他会对她的女女好么?那毕竟是一个外姓人的孩子呀!而且,自己到了人家之后,自么也还得再为他生一个孩子吧,那么她的女女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此,还不如和军成过得好,他至少是女女的大子,他怎么也不会轻看她吧!更何况,浩浩也得有个更爱他的后妈来照看,除了她以外,还会有比她更好的后妈吗?
只是,军成比她大几岁。
大几岁又能怎么样?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更何况他们这是半路货,还能要求什么呢?
她内心如怒海狂涛,表面却风平浪静,让人捉摸不透。
军军爸和军军妈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他们在这个家中地位的下降。儿子比他们有本事,这个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她现在还有些稚嫩,可稚嫩并不代表她没有本事。两个老人小心翼翼地在家中出出进进,静静等候着家庭的又一次变故。但他们的心中也是希望军成能和牛玉英走到一起去,那样无论对谁,都会好得多,毕竟,儿子和媳妇都是他们李家的,孙子和孙女也是他们李家的,将来谁也不会吃亏。
天气越来越冷,生产已不能再搞什么,于是农村里的人最爱干的事便是上街去赶集。街道里一下子拥挤不堪,打工回来的人、各到四处的庄稼汉,把街道变成了人的海洋,老年人们相互打听谁的身体如何,还可以活多久,感叹着时光的流逝,人生的无奈。年轻人则三五一群、勾肩搭背,吹嘘着哪里哪里钱多人傻、哪里哪里都市繁华。而更多的,则是相亲大军。打扮得漂亮的青年男女、眼神里充满期待的焦急父母、能把死人说成活人的不着调媒人,这里一攒,那里一聚,商量着钱与人的交易。
在这热闹的人群中,还有一个我们所熟悉的人,那就是李秋玲。
她还和原来一样,忠诚地宣讲着“无上的宏法”,为他的“神医哥哥”招募忠实的信徒。她见人就拉,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有些姿色的、符合她的“神医哥哥”双修要求的女人,她都要急切地冲上去,管她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死缠烂磨,给她们洗脑,哄骗她们加入到他们中间来,为整个人类的兴旺与长久而作出不同寻常的功德来。
当然,大多数人一见她就摆手就走,怕和她纠缠,而有些人却不这样。
当军成开着军军的QQ车,拉着他们一大家子人来到街上时,正好前面有一大堆人在围观什么。
军成打了几次喇叭,都没有叫开道,只能下车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推开拥挤的人群,撕开一个刚伸进别人衣服口袋的小偷的贼手,挤到里面。
两个小年青正在打一个满身是土的女人。那个女人可怜地抱着头,缩着肚子,在两个小年青的踢打下滚来滚去。
他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面目。他走上前去。掀开了其中的一个小青年。伸手去扶起地上那个曾给他生过儿子、而现在却变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女人。
但在这时,那个刚才被他掀开的小青年,却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从他的脊背刺了进去……
军成觉着脊背一阵钻心的疼痛,伸出的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他看到了面前李秋玲那陌生的眼神,还有她嘴角流出的一丝血痕。他像中枪一样,跪倒在李秋玲的怀里,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