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香的日子过得开始过得像猎狗一样。她虽然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要在孩子的问题上纠结,可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每次看到人家的小孩时她不由地会发呆。她会不自觉地想起她的继承来,他对她的冷寞慢慢地都开始被她所忘记,而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的,也全都成了他的好了。当对继承的思念变得无望、变得模糊的时候,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她是不是应该再领养一个孩子来,现在,这个孩子不再只是苏金才他们家的香火问题,而且关系到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母爱的寄托,关系到她的后半生的生活。于是她变得对于镇上的孩童交易特别的敏感,价格的浮动,新来孩子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她都很在意。相比较男方的孩子,她更希望自己能有幸买来一个北方的孩子,只是,想归想,孩子的价格现在已是高得离谱,一个健康的一岁左右的男孩子至少得四万块钱。对于孩子的喜爱已让她对这种无耻的犯罪开始变得麻木、变得熟视无睹了。
然而现在即便是她拿着钱,也不是就那么随便地可以买到一个孩子了。国家对于拐卖儿童和妇女的犯罪的严厉打击,已使得这里的孩子货源十分紧张,往往是一个孩子八家等,更为麻烦的是人贩子已经不只是从外地往进贩卖,而且还偷拐当地的孩子,有好几家人就丢了他们的心肝宝贝。这种由于十分缺少孩子而导致的混乱,使得当地人胆颤心惊。
一天晚上,王菊香洗刷完了做凉皮的用具,刚洗了手脸,正往手上倒了点润肤霜,两手交叉地搓着。就听得有人急切地敲门声。
她和苏金才从卧房里跑出去,大声地问是谁。一个女人在门外哼哼叽叽,要进来。他们两个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雇来的小伙子却手里提着一根棍子,站在院中,作好了战斗的准备。王菊香一看自己一方是人多势重,就去开了门。
一个瘦弱的女人从门缝里像蛇一样地溜了进来。她没来得及看院里的情形,而是像躲着后面的什么人一样,转身在门缝里向外快速地看了一眼,麻利地把门关上了。
“你找谁?”院中的三个人冷冰冰地问她。
“大哥大姐,你们得救救我。”那个女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院中。
王菊香是个心软的人,苏金才也不是个性硬的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处理。
雇来的小伙子却问那个女人为啥要他们救她。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丈夫死了,家里人要把我卖掉,他们一路追着我到了这里。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他们自称是警察。这样就没人敢挡他们。”那女人虽然哭着,话却说得流流利利。
“大姐,你一定得帮我,”那女人扑过来,抱住了王菊香的腿。
几个人正还要再问她几句,就听得外面有了人声。
那个女人急忙往屋里钻。王菊香没办法,就把他藏在了案底下,又用两个大锣遮住她。
刚收拾好,敲门声就响起。
几个人故意拖了一会儿才开了门。
果然,外面的人一见他们就说他们是警察。
“同志,我们是抓人贩子的警察。你们不要怕,”那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客气地说。
王菊香他们几个疑惑地看了他们几眼。面前的这几个人都没穿警服,也没给他们亮出他们的工作证来。和电视上演得一点儿都不像。
几个人就开门见山地问他们三个见没见过一个不太高的女人跑过来。
苏金才想说出来,王菊香拉了他一把。他于是说他们没见过什么人。
那后面的几个人不信,就想进去搜一搜。
为首的把手一摆,制止了他们。他和气地对王菊香三人说:“你们不要怕,如果见过,你就说真话,这个人贩子我们已经追了好几天了,她太狡猾,好几次都逃脱了。你们一定得配合我们的工作。”
王菊香坚持说我们真没见,我们听见有人喊,就出来开了门,就看见了你们,其他的人真没见过。
几个人见问不出啥来,又在院中左右看了看。
这时恰好苏金才他妈从屋里出来。
老太太耳朵不好,对于刚才的事根本没听见,当然不知道有没有人进来。几个人于是就前去问她。她也说不知道。
几个人疑惑地走了。
王菊香他们等了好一阵才把那个女人从*作间放了出来。
那个女人又是作揖又要磕头的,说要如何如何地感谢他们。
“你别谢我们,都是落难的人,互相帮一把都是应该的。”王菊香觉着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那个女人犹豫着要走。王菊香想着她一个女人家的,这么深更半夜的能到哪里去,于是就留她在她们家里住了下来。
晚上,王菊香得这个女人睡在一起。这个女人便问王菊香说:“大姐,你们家里怎么没有小孩子呀?”
王菊香就说他们生不了。
“那你抱一个得了呗,你们今天帮了我,我帮你们打听,看有没有机会给你抱一个。”
其实,我们旁观者从她的话就能看得出她是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可王菊香却把这真的当成了一种女人之间的感谢。她一听这话就来了劲,就使劲地嘱托她一定要给她帮忙,看能不能给她抱上一个孩子。
“男孩女孩都行,”她说。
“我不是吹。我有个姐姐在旁山县医院里工作。她们医院隔壁是县一中,现在那女学生,把生孩子就当放屁一样随便。”那个女人糊弄王菊香。
“真的吗?”王菊香没上过高中,不知道高中里的事,不过她也听过现在学生之间的那些丑事,有的女学生和老师好,有的女学生则和外面社会上的人乱搞,有的把孩子生到厕所里,有的把孩子生到宿舍里,好像各种广告里的无痛人流技术,就专门是为现在这些不要脸的女生学生们研究的。她想,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女学生反正就是不像以前的人那么纯洁。实际上,以前的人纯洁吗?她生活在大千世界的一个小角落里,如井底之蛙,哪里能真实地了解社会。
这个女人的这句话让她热血沸腾,“说不准,她还真有本事搞到那些学生们生出来的弃儿呢!”她在心里感叹起来。
“哎,我听说女学生生的娃娃都特别聪明,是吗?”她问那个女人。
“那是当然,人家女学生一来年轻,二来有学问,生下的娃娃当然比咱们这些土老冒生下的要强得多,不敢说长大后百分百是人才,起码百分之八十是人才。”那个女人顺着她的话哄她高兴。
“是吗?”王菊香听那个女人这样说,觉着她的话像是被验证了一样,心中涌起了对于未来的憧憬。
“你放心,大姐,你们一家子今天救了我,我怎么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呢?我明天回去后就和我姐联系,让她给你上个心,看要有这好窍口就一定给你。人这一生,没个孩子在身边,总是觉着像少点什么一样哦?”
“是呀是呀,那我就先谢谢你了,”王菊香讨好地说。
第二天,那个女人吃了王菊香做的好吃的,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王菊香把这次两个人黑夜里的承诺当作秘密严加保守,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要等那个女人把事给她办成之后再说出来,以表示她对这个家的忠心不二。
人越是盼望某件事,这件事越是来得缓慢。
她觉着自己像在坐监狱,一天一天过得非常地慢,那个女人就像是一丝雾气一样消失在中午的空气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的心也慢慢地死了。她回头想想,觉着自己很可笑,这世上的女学生又不是个个都争着抢着要生孩子,哪有那么多的机会让自己逮住。
她于是把精力又放回到了她和苏金才的事业上。
天气越来越凉,但凉皮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火。“悦来饭庄”的老板把她做的凉皮融入到了他的宴席上,开发了一种叫作“凉皮戴帽”的菜品,薄得几乎要透明的凉皮,注意,不是粉皮,几十根朝着同一个方向盘旋着,形成一个小丘,码在一个精致的圆盘里,上面再放些青翠欲滴的、切成细长细长如丝线般的辣椒,再放上三两颗红色的樱桃作装饰,那样子,嘿嘿,当然,你挑起一根来,吃到嘴里,那么滑嫩、那么筋道,香喷喷的醋和辣生生的蒜汁,再加上他特配的几味调料,整道菜就成了宴席上一道让人称道的大味。借助他的开发,王菊香的凉皮一时就卖得火爆。这使得她的收入也越来越多。
“我们只要再好好干上一年,就能在小镇上买上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了。”她兴冲冲地对苏金才和他妈说。
苏金才和他妈哪里能想到他们的生活会变得如此之快。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面前这个当初他们掏了三万块钱买回来的女人。
人的本领决定着他在一个群体中的地位。
王菊香现在正好是这样。她的本领让她现在在这个家里完全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领袖,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惟她马首是瞻”,她说要买房那就买吧。苏金才和他妈现在也明白,只要跟紧她,别让她把他们娘儿俩个遗弃了,那他们就会有好日子过。但是,拿什么来保证她就不会遗弃他们呢?
这娘儿俩心中各有各的想法。苏金才现在非常依赖于王菊香,他觉着王菊香不会离开他,虽然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能让她不离不弃的资本,可他仍然怀有幻想,觉着他那么地爱王菊香,王菊香一定不会负了他。而苏金才他妈却总觉着凭着王菊香的本事,她迟早会离开自己的儿子,会离开这个她暂且栖身的家,去过属于她的好日子。这种想法越强烈,就越让她害怕,一个女人变心很容易,更何况现在的王菊香还是个没有孩子的女人。
似乎问题又回到了王菊香刚到他们家的时候,只不过,现在的王菊香可再也不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买卖的女人了。
王菊香也意识到她的成功给这两个可怜的人造成了心理上可怕的压力。她于是尽量地去对他们好。她把苏金才娘儿俩领到县城里,给他们买了些衣服,也给自己买了些衣服。她很感慨,想着自己那个时候的生活,是多么地可怜,她刚从叫化子的行列中爬出来,可不敢做那些忘记过去的事情。
苏金才娘儿俩极力地配合着她,受着她的恩惠。苏金才对他妈说:“咱俩啥都别说,就这么过吧,只要她不主动离开咱们,咱也别生事,让她看不起,就权当咱俩是她的工人,给她打工。现在这生活,总比在咱老家的时候要好的多吧!”
是啊,人活到这份上,还能咋的。
王菊香也在思考着这一切,她从天明家出来,被人拐卖,又通过努力,让整个家庭翻了身,本以为这下应该过上好日子了,谁知却引出来了新的问题。而这个新的问题,就是由于没有孩子引起的。
孩子啊,孩子,你是一个家庭稳定的最重要的因素。
她甚至都想到了把脸一抹,出去找上个野男人,借上一个种来。但再想到这么恶心的事,她怎么做的出来?
怎么才能找来一个合法的孩子呢?
算了,算了,一切随缘吧。
正当他们一家人都收了心,不再有任何的奢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个曾在她家里躲过的女人又来了。
她说她托了一个女孩,在旁山县的一个乡村,得王菊香和她一块去抱。
王菊香想去,但苏金才和他妈却觉着不太牢靠,怕王菊香一个人去不安全。王菊香一想也是,要是真是人贩子,自己高高兴兴地跟着去,到头来再把自己让人给像上次一样地卖了,那就太划不来了。于是几个人一商量,王菊香就决定叫上一辆车,拉着他们一家人一齐去。
一行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迎接他们的是两个看上去老实本份的两口子,不过,王菊香却没有在他们的院子里看到其他的孩子,这样一个家庭,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呢?
她心里的疑惑没敢说出来,怕引起那两口子的不快,从而又变了心,不把孩子给他们了。
很快,双方就商量妥了。王菊香以四万块钱的“领养费”把这个女孩领到了手。
他们上了车,开出了村子,王菊香怕孩子在路上渴,就想回去再要点水带上。几个人又回到那一家,进了门,却见那三个人正在为如何分这四万块钱而大声吵嚷。他们这个时候才明白,这就是个贩买来的孩子。
那三个人贩子没想到他们又回来,情急之中,冲出门就慌忙逃窜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王菊香一家人和那个害怕自己也成了共犯的司机。
几个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闹哄哄地嚷了一阵,后来还是安静了下来。
王菊香想,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就先把这个孩子养着再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