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许慎言说这份地图尚有很多错漏之处,但是比起大明现有的地图来,仍然胜过无数倍。大明疆域内倒不必说,因为很多都是参考现有地图制出来的,除了多了些矿产分布以外,其他变动不大,但那些海外地图可就宝贵了,不少地名、国名、陆地、海洋都是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尽管还显得很粗糙,但已经算是价值连城了。
参观完地理研究室,大家便相继散去了。大年初一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大家却各有各的收获。
此后的几天,大家也相聚了几次,都是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在许慎言有意无意的熏陶和引导下,志趣相投,所以谈起来也就非常自在。
初五日晚,在许慎言的提议下,又搞了个火锅聚会,因为第二天就是贺小义和戚继光离开的日子。当然,雪是没有再下了,便是年前下的那场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女孩子们堆的那几个雪人,还残留了很多在那里。然而经过几日,也化掉了很多,那面目早已是不复辨认。
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少了方文,多了那几个留守学院的学员。然而气氛已经截然不同,除夕那天的火锅虽然吃得是一波三折,连架都打了两场,却是吃得欢声笑语,畅快不已。而今日这次火锅,却是吃得愁云惨雾,一股浓浓的离别之情弥散在席间。
菜吃得少,酒却喝得很多,男人们固然频频举杯,互致离别祝福,连女孩子也不甘示弱,一个个都喝了好几杯。贺小花固然是不在乎,许心兰、王秀英、陆筠瑶三人却是酒力不支,三杯下肚以后,便全都趴下了。
火锅聚会草草而散,留下那几个学员收拾残局。
许慎言送戚继光回宿舍,却没有立即走,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戚大哥,不知你对朝政时局有什么看法?”
戚继光一怔,这几日他们私下也多有交谈,许慎言的博学自然是让他大开眼界。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原来还可以如此奇妙。就算是最司空见惯的水,也隐藏着无数的奥秘。原子、分子等新鲜名词听上去是那么天马行空,却又合乎情理。
但交谈也就仅限于此,却是从未论及朝政。本来戚继光身为武将,私自议论朝政是很不应该的。要知道,政治上有好几大忌讳,武将结交朝中大员就是其中的一个。许慎言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生员,离那朝中大员的级别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按理说是不存在这种忌讳的,然而世事难料,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而且通过这几日的接触,戚继光深信,许慎言对朝政时局并不太感兴趣。虽然他也豪言纵横四海、征服世界这样的话,但多半属于书生意气罢了,与朝政却是丝毫无涉。
作为一个深具战略眼光的将领,戚继光当然不是那种对朝政一点也不了解的人。事实上,若真是那样,戚继光也不能在历史上创下那么大的名声。
历史中的戚继光,虽然骁勇善战,抗倭驱胡,身经百战,然而时人却对他颇有微词,说他巴结权贵、贪污受贿、私纳姬妾等,甚至《明史》还评价戚继光的*行不如俞大猷。那个私纳姬妾倒也罢了,毕竟这是个人道德的问题,而且在这个时代当官的人纳妾简直太正常不过。但那句巴结权贵、贪污受贿的评语却是非常严重了,若是换一个人的话,早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戚继光没有,他从嘉靖三十六年开始崭露头角起,一直到万历十年,前后二十五年,一直奋战在抗倭驱胡的第一线,朝廷对他也颇为信任。如果只是一介武夫,没有半点政治头脑,那是万不能做得到的。
不管戚继光巴结权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有一点很是清楚明白,他巴结权贵以后,并没有因此而为非作歹,反而是借助这种力量,使他的军事才能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就算有人说他贪污受贿,但他贪污受贿得来的银钱也很少用到自己身上,而是大部分用于军事方面。万历十三年,他被罢官去职,家徒四壁,连医药钱都无法付出,可见他就算有贪污,所得亦非常有限。
这其实就是一种矛盾。过于正直的将领在这种环境之下是没办法生存的,连生存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抗倭驱胡?而戚继光要生存下来,要完成他的远大理想,有时就得与现实进行妥协,这其实就是一种政治智慧。
许慎言来自后世,自然非常清楚这些。他本身也并非什么完美主义者,人各有专精,能在他本行本业中干出成绩,那就是胜利。他任用李贵才,传授金融知识,帮助他建立起了诺大的工商银行,也是出于这种态度。李贵才为人贪婪吝啬,这并不是虚言,而是事实,但许慎言对此却毫不在意。贪婪怕什么,只要他能赚回来几亿几十亿,那就比什么都强。许慎言更看重的是他天生的金融能力。
戚继光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知许兄弟指的是那个方面?”
许慎言意味深长地说道:“当今首辅夏言夏大人和次辅严蒿严大人关系似乎不怎么好啊。”
夏言字公谨,严蒿字惟中,按当时习惯,许慎言是应该称他们的字的,再尊敬一点,还得称他们的号。不过戚继光自除夕那天起就知道许慎言不太懂这些,倒也不介意。
他回答道:“这几年来,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似乎没有人听说他们有什么矛盾。”
许慎言说道:“嘉靖二十一年,夏言罢首辅职,严蒿入替。嘉靖二十四年,夏言复起任首辅,严蒿退而为次辅。朝堂之上一向是表面和气,背后捅刀。若说他们这样还能友好相处的话,戚大哥能相信吗?”
戚继光默然。其实当今首辅、次辅不和,天下皆知,这没什么奇怪的,自古以来,这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一向都是最僵的,若真是一团和气,那皇上便应该害怕了。
许慎言叹了口气道:“图穷而匕首现,两人笑脸相处了这么久,也该分出个胜负了。”
戚继光问道:“莫非许兄弟知道些什么内幕?”
许慎言并不知道什么内幕,但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就在今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七年十月,一代贤相夏言因事获罪,堂堂的首辅大人,被当街斩首,并祸及子孙。从此严蒿把持朝政,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独断专行的政治生涯,并因此而被称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几大奸臣之一。
许慎言虽然穿越过来,并坚信自己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历史,但在此时,他不过是个秀才,无职无权,处于士大夫阶层的最底层。虽然生意刚有起色,算是赚了点钱,但对朝政并无丝毫影响力,所以夏言的结局便已注定,谁都无法改变。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知道内幕,不过从前后事情分析,他们两人的暗战,是要分出个胜负了。”
“那依许兄弟分析,他们谁胜谁负?”
“我想先听听戚大哥的意见。”
“夏首辅主持朝政多年,朝廷上下,多是夏首辅提拔上来的官员,势力雄厚。而严次辅则势单力孤得多了,嘉靖二十四年今上突然贬严大人首辅职为次辅,自那以后,夏首辅便将严次辅的人马清除得干干净净。单纯以实力而言,夏首辅完胜。”
“戚大哥也说了这只是单纯以实力而言,言下之意自然还有些非实力的因素了。”
戚继光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本来妄论时事,很不应该。不过这几日我与许兄弟一见如故,不敢自夸,这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倒也不怕有什么祸事。当今天下百姓都以为今上昏庸无能,不理朝政。自嘉靖二十一年来,至今已近六年,居然没有再上过一次早朝。百姓们自是议论纷纷,连文武百官也多有微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大明天下,仍然是牢牢掌握在今上手中的,不管内阁成员如何斗争,谁胜谁负都不打紧,任凭谁的势力如何庞大,都是没有用。事情的最终结果,只是看今上的心情如何来定了。”
许慎言说道:“戚大哥果然是一语中的。这首次之争,胜负手并不在夏首辅或严蒿身上,而是掌握在皇上的手中。”
“正是。依许兄弟的意见,今上中意的是哪一个?”
许慎言道:“圣意难测,谁能清楚知道皇上的真正心思?不过夏首辅主政多年,性情耿直,豪迈敢言,便是皇上的意见也多有驳斥。而严蒿却一向小心奉承,对皇上毕恭毕敬。若是戚大哥处在这种境地之下,你会中意哪一个?”
这话不需说得太明白,戚继光便明白了。
他叹息着说道:“只可惜夏首辅一心为国,心系天下,胸怀万民,*劳了十多年,却最终只能落个败亡的结局。”
虽然还只是年初,离最终夏言被斩首还有十个月。然而这场斗争的结局却似乎早早就已经注定了。
许慎言和他都只是微末之人,人微言轻,哪里能够改变什么事态的发展?
许慎言道:“自此以后,严蒿将一家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