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克忠也没了脾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既然是要谈生意,不跟何家谈,又能跟谁谈?”
许慎言说道:“荷尧虽然是以何家为首富,但荷尧毕竟不是属于何家一个家族所有,它是全体荷尧人共同拥有的,包括附近村落在内,都是如此。何家倒下去了,自然还有张家、李家,荷尧人的草根精神并不会因为何家的倒下而消逝,而且少了何家这样一个强势的对手,想必我的生意谈得还会更为顺畅一些。”
何克忠道:“那你还来干什么?等我何家倒了再来不是更好?”
许慎言说道:“就因为何家对我而言,还有些利用价值,我只不过是不想让这些利用价值白白浪费罢了。”
此话说得很露骨,若是何家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许慎言是绝不会看上一眼的,这就是现实。许慎言从来就不是什么滥好人,对于打抱不平也没有太大兴趣。而且这种商战,委实也没有什么不平可言。在商言商,许慎言的这些话全都无可厚非。
堂堂的荷尧首富何家,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有些利用价值罢了,任凭哪个何家人听了,心情也绝对不好受。
何正林道:“许相公说了这么多,却还没有将来意全盘道出。”
许慎言说道:“简单地说吧,何家若是放弃荷尧粗瓷,我保何家自此以后兴旺发达。”
何家人一下子炸了窝,不光是头面人物站了起来,情绪激动,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想要跟许慎言拼命,就连站在一旁听讲的小字辈们都是议论纷纷。
终于说出来了,这就是许慎言的狼子野心啊。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吞并何家,吞并荷尧粗瓷啊。
何正林没有起身,却也是阴着脸,很是难看。作为何家当代主事,不管他之前做出了多少努力,一旦荷尧粗瓷在他的手上垮台,那他就是何家的千古罪人,在后世,人们不会说何正风怎么样,却一定会说他何正林是如何的无能,这就是以成败论英雄。
许慎言之前七绕八绕,其真实目的其实他很清楚,无非就是说荷尧粗瓷不行了,再也没有出路了,你何家再不改弦易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什么的,无非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一切他也很清楚,可他实在是没有能力做出什么改变。止住之前的颓势已很艰难,要想打破当前的围城困境,更不是他能够做得到的。他之前问计于许慎言,心中还存了万一之希望,然而随着许慎言的断然否定,那一丝希望也便随风而逝了。
何家人虽然是吵吵嚷嚷,却也没有人敢当真冲上前来向许慎言动手,君不见,那个小蛮女贺小花,已经将大铁枪拎在手上了。别说是有人动手,就算是有人稍微流露出那么一丝不对的苗头,只怕那杆大铁枪就会当头抡过来。别的人都还可以说服,惟独这个贺小花,似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那率先动手的勇气,她是绝对有的。大家都珍惜自己的性命,自不会热血到以命相拼的程度,再说了,好男岂能跟女斗?
所以许慎言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着何家人口水四溅,群情激愤,自己倒是悠然自得。
等吵嚷声稍微平息,何正林方才说道:“许相公明鉴,何家经营这荷尧粗瓷已近两百年,岂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许慎言道:“不放弃荷尧粗瓷,生意免谈。其实就算何兄不放弃,日后商战一起,以何家的实力,势必绝对不敌,到时还不是照样必须放弃?”
何正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算是这样,与其苟活,不如悲壮地死去。”
许慎言冷笑道:“何兄自以为悲壮,其实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不知变通的愚蠢罢了。商战而败,又不同于领土之争,又不同于朝廷名誉,有甚么悲壮可言。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被一群小流氓群殴至死的大流氓罢了,只有窝囊,不见悲壮。”
何正林面色青白一片,其实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商战不过就是商战而已,特别对于他们这种小规模的商战而言,根本端不上什么台面,在那些巨富商贾看来,与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与所谓的悲壮苟活更是不相干。
输了,那就是窝囊,没别的可说。
许慎言口舌虽毒,说出来的话却每每一语中的,让人反驳不能。
何正林虽然聪慧,文章却大部分都在笔头上,对这口舌之争,确实是不太擅长。所以他只好说道:“就算依许相公所说,何家放弃荷尧粗瓷,许相公却是凭什么保证我何家自此兴旺发达?”
许慎言说道:“何家虽然放弃荷尧粗瓷,根基毕竟还是在荷尧村,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既然许诺给何家一场富贵,自然还是着落在荷尧村上。”
“荷尧村还有什么富贵可言?我何家在荷尧经营两百年,山山水水也是走遍了的,并不见有甚么金山银山。”
许慎言大笑道:“何兄说得真是有趣,荷尧若真有金山银山,怕是也轮不到你何家来挖掘,只怕早就被前人给挖光了。”
何正林并不说笑,因为他根本想不出荷尧除了出产粗瓷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许慎言慢慢地说道:“其实山川大地,遍地都是宝贝,只看人们识不识罢了,就比如山间的一块顽石,河边的一片沙砾,看着寻常,实际却是蕴藏着无限商机。只要有心,自然能够淘选出一番富贵。”
何正林肃然道:“还请细细指教。”
许慎言道:“就比如荷尧粗瓷所使用的原料,譬如粘土,譬如石灰,在何兄看来,只能用于制作粗瓷,在我而言,它们还能做成其他产品,而这种产品生产快速,简单,每日产量百倍千倍于粗瓷,而用途之广泛,用量之大,更不是粗瓷所能比拟。可以这样说,弃粗瓷而选这种产品,对何家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种什么产品?应用有这么广泛?”何正林问道。
“我叫它水泥。”
“水泥是什么东西?”
许慎言详细描述了一番水泥的形状,对其功能、应用更是描绘得极为详尽。
在座各位都是明白人,只听了水泥的这些作用,就很快地想到了它的应用场所。试想光是一个小小的萍城,就有多少道路可以修筑,有多少房屋可以修建,倘若有朝一日,整个萍城的房屋、道路都用上水泥,那该是多么大的一个需求量,简直是无法想象。
而若是走出萍城呢,整个袁州府,整个江西布政使司,甚至整个大明朝,方方面面都用上水泥的话,就算是把荷尧所有的山全部挖光都不够用。不,不是不够用,用九牛一毛来形容都是太抬举了。若真有那么一天,那就不是金山银山了,用什么形容词都不够形容这笔财富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真有可能存在这种逆天的产品吗?”
眼见何家众人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许慎言微微一笑,说道:“说一千,道一万,这种产品我描述得再好,也不如诸位亲眼目睹来得真实。正好,我在马车上放了一小块水泥制品,劳烦何兄派四个人随子羽兄弟去一趟,将那块制品抬来,一试便知。”
这事也无须何正林开口吩咐,早有管事的人出去唤了四个人进来,随陆子羽去了。
不多时,那块水泥制品就抬了进来。这个制品就是一块简简单单的水泥板,长宽均约半米,厚约五公分,灰不溜秋的,表面粗糙,并未经过任何修饰,所以外形很是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比较丑陋。水泥板的份量显然是不轻,即使有四个人抬着,也显得颇为费力。
水泥板放在堂屋地面上,那四人并未立即退出去,而是垂手站立一旁侍候。
何家众人看着那其貌不扬的水泥板,一个个都有些失望。这个就是水泥?这就是那据说能够带来巨大财富的新型产品?实在不怎么样嘛。
何正林站起来,走到水泥板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半晌才问道:“就是这个东西?”
“不错。这块板子就是我用水泥制作成的钢筋混凝土,只做了这么一小块,带来给各位看看效果的。眼见为实嘛。”
“可是……”何正林斟酌了一下字句,终于还是说道:“这个东西就能够卖出大价钱?它这个样子也太普通了吧。”
“那何兄以为它该是什么样子?我刚才说了水泥的应用范围,它本来就是一种建筑材料,与砖土灰泥等材料起的是同样的作用,外形是次要的,关键是它的性能。难道各位都希望这个水泥雕出一朵鲜花来?虽然也不一定不行,可这样有意义吗?”
何正林燥红了脸,说道:“许相公不要误会,何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个外观与我想的差别太大,所以一时失言。许相公刚才说到它的性能,不知道怎样验证它的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