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言道:“这玩意防水防火,自不待言。作为建筑材料,强度自然是最重要的,我们也不须试其他的,就验证它的强度即可。”
“不知许相公想怎样进行验证?”
“很简单,请何兄取几块同样作为建筑材料的青砖来,各砸它几下,谁强谁弱,一砸便知。”
这个验证方法倒真的很简单,何家作为大富人家,寻几块青砖自是轻而易举,须臾便寻了过来。何正林吩咐人将青砖放到院子里,连同那块水泥板也一起抬了出去。
众人呼啦一下全都涌了出去,想要知道结果到底怎么样。
院子里,青砖整齐地摞在水泥板边上,旁边放着一把木柄的大铁锤。
许慎言道:“这两种材料都在这里,何兄你看叫谁来动手好?”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下人,自然谁都可以动手,但不等何正林发话,何克忠已抢先说道:“之前贺姑娘已经大显神威,一般人等哪及得上贺姑娘的力气?我看就由贺姑娘来动手好了。”
何正林略一思忖,便道:“也好,那就有劳贺姑娘了。”
何克忠接着道:“这里众目睽睽,数十双眼睛看着,想必贺姑娘一定不会惜力的。”
贺小花怒道:“我自然会用最大的力气,难道你还怀疑我会舞弊不成?”说罢,也不迟疑,大踏步上前,拎起大铁锤,吐气开声,一锤当头砸下。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灰屑四溅。
大家定睛看时,无不大吃一惊,只见一摞共五块大青砖,每一块都是厚实无比,何家用来建房子用的,质量自不待言,然而被贺小花一锤砸下,五块青砖四分五裂,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甚至上面两块,尽成齑粉。一锤之威,竟至于斯。
大家都不敢相信,贺小花那娇小的身躯之中,竟藏着这般恐怖的力气。
何克忠更是吓得一缩脖子,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凉气。
许慎言见怪不怪,对何正林笑道:“何兄,接下来,就该砸那块水泥板了。”
何正林心中也自矫舌不下,闻言便道:“那好,开始吧。”
贺小花拎着铁锤,再次当头砸下。
这一次声响犹胜之前,倒像是晴空中突兀地响了一声炸雷,众人无不掩耳,但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那铁锤的木柄竟是断了。
贺小花看着手上断掉的木柄,有些哭笑不得,半晌将木柄扔掉,撇了撇嘴,道:“这个铁锤的木柄也忒不经用了吧。”
何家众人无不大汗,这柄铁锤的木柄,乃是精选山中的硬木制成的,最是坚韧不过,而今到了贺小花的嘴里,却是成了不经用的糟木头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大家关心的,贺小花力气大,非常人能及,大家关心的只是那块水泥板的表现。
水泥板还好好地躺在院子里,并没有任何裂痕,当然砸中的地方印痕还是有的,但也仅此而已,要想将这块水泥板砸碎,只怕像刚才那样的砸法,得砸千百锤才行。
一块小小的水泥板,强度竟是如此的惊人,如果用来建房造屋,修路筑桥,当真是绝好的材料啊。
这时贺小勇道:“劳烦何兄命人将这块水泥板抬开来看一看。”
何正林向院子里的下人们示意了一下,立即有几个上前,将水泥板抬了开来。
水泥板一抬开,众人惊呼声一片,只见那底下的水磨青石地面,硬生生地碎裂成了好几块,不是这青石不坚硬,委实是贺小花使的力气太大了。
经此一砸,两种材料谁强谁弱,也就无须言说了。
大家重新回到堂屋,坐定以后,心情兀自不能平静。
大家都是识货的人,亲眼见识到了水泥制品的优异表现,对于这个产品的应用,自然是凭添了无数的信心。
许慎言喝了一口茶,然后淡然问道:“何兄,这个产品可还看得过去?”
何正林道:“何止是看得过去,简直是出人意表,真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块板子,强度竟是如此的惊人,确实是天生合适的建筑材料啊。”
“那我要告诉何兄的是,要制造这个水泥,最是简单不过,原材料到处都可得,差的只是厂房、设备和人力罢了。”
“如此说来,许相公的意思是,我何家可以与你合作,来共同开发这个产品?”
“不错,有钱大家赚,只要这个产品顺利开发投产,何家的兴旺发达便指日可待,何必还死守着粗瓷这样一个老旧的产品?世易时移,适当的调整对何家来说只有好处,若是固守成规,早晚得败落下去,直落得烟消云散的下场。大家都是明白人,当知道我说的并没有丝毫夸张。而何家要是能够果断的转身,就此摆脱颓势,光明的前景便在眼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以后何家每年赚个几万两银子也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各位只需在家里数着银子玩便是了。”
大家都是现实的人,看到许慎言画出的那一张大饼,登时就忘了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态度,更是浑然不知自己曾经将许慎言当成了最大的敌人,一个个热情洋溢地讨论起来。期间不乏因利益分配不均而争吵起来,尽管这个所谓的利益还只是空中楼阁。
人性见利忘义,可见一斑。
许慎言不是道学家,更不是完美主义者,他挑选合作伙伴,并不需要对方高洁千古,不履红尘。相反,这些为生活而奔波的芸芸众生,就是他所需要的伙伴。他画出了这一张大饼,不是要看他们见利忘义的面孔,而是要切实引出他们的欲望,进而投身到事业中去。
有欲望的人才会有进取心,才会为了自己的“钱”途而拼搏不休。对许慎言来说,这种进取之心正是他所需要的。
所以他乐见大家的激烈讨论,甚至显得饶有兴趣。
打破这片纷争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拄着拐杖的姑娘。
她叫何三妹,是何正风和何正林的妹妹,今年二十一岁,面容清丽脱俗,却还没有婚配,始作俑者,自然就在她的那只右脚上。
她是天生的残疾,自生下来,右脚就软弱无力,从懂事起,就拄上了拐杖,这个拐杖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逐渐变长,却是从未离开过她的身旁。
所有荷尧人碰到她,都会叹息一声,再加上一句饱含同情的评价:“这孩子,真是可怜。”
何三妹是不是真的可怜,没人知道,毕竟她是出生在荷尧首富的何家,虽身有残疾,天生不幸,衣食总是不愁的,丫鬟仆妇也不会少。这比出生在寒门自然是幸运了千百倍。
关键是何三妹并不认同人们对她的评价,也许是自小遭受劫难,她的精神远比人们所想象的坚强得多。在人们的想象中,这样身有残疾的女孩,一定是无限悲苦、自怜自艾的,可是不,她的精神一向都是乐观的,她爱笑,银铃般的笑声远比世上绝大多数人来得自然,来得坦诚。
也许是自小独处的时间比较多,也许是受了二哥的影响,何三妹也是自小爱读书,据何正林所言,他这位小妹的学问比他只高不低。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她的才女名声将会响亮很多。
这还不算,这位才女似乎从来不将自己当残疾人士看待,日常生活一向自力更生,能自己做的便自己做,绝不麻烦丫鬟仆妇。十多岁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往荷尧窑上跑,荷尧窑其实离荷尧村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正常人走的话,得半个小时,这位小姐拄着拐杖走,少说也得用一个小时,她却乐此不疲,隔三差五地就走上那么一回。每次去,她也不闲着,总是会帮窑工们做一些轻巧的活,或者念书给他们听。窑工们自然都是无比喜爱她,亲切地称她为“我们的何三小姐”。
这就是荷尧村的两大异类之二,何三妹小姐。异类之一就是她的哥哥何正林。
如果光是以上这些,还不算太异类,不过就是一个没有架子的富家小姐罢了,残疾只能称作她的不幸,却谈不上异类,世上残疾人千千万万,也没几个会被人们视为异类。
真正让村民们觉得她是异类的事情出在她的婚姻上,准确地说,是出在她对待婚姻的态度问题上。
虽然何三妹身有残疾,但毕竟是富家小姐,又兼容貌清丽脱俗,所以自她十五岁起,上门提亲的人便不少,其中不乏一些相貌堂堂、家境殷实的年轻人。
在大家看来,残疾女孩能够嫁出去就很不错,若能嫁得好人家更是幸运了。殊料何三妹竟是将所有的媒人都给赶出了家门,并且自己立了一个规矩:“才学不够的不嫁,自己看不上眼的不嫁,冲着钱财来的不嫁。”
此谓“三不嫁”是也。
一个残废女孩居然还挑对象,这在四邻八乡都引起了轰动,那些不了解她的人除了不解以外,还包含了不屑和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