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堂屋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大家都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关系到何家生死存亡的时刻终于到了。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家灭亡,他们自然也会跟着灭亡。
商战,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虽然没有明刀暗箭,却同样险恶非常,商战失利,有时损失的不仅仅是银子,还包括性命。众人混迹商场多年,自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何正林再次问道:“不知许相公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许慎言还未说话,那贺小花已经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刚才不是还有人说,荷尧窑的兴衰成败,用不着我们来*心么?怎么现在却是向我许大哥求救来了?早知此刻,何必刚才呢。”
那何克忠的脸涨得通红,欲要反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虽然脾气不好,却是识得大体的,此情此景,由不得他使个人性子。
许慎言问道:“如今荷尧窑和青衣窑若是开战,谁的赢面较大?”
何正林没有吭声,而是将眼光投向坐在他下首的座位上。那里坐着的正是他的二叔何克义。何家克字辈共有六兄弟,分别用仁、义、礼、信、智、忠来起名字。何正林的父亲何克仁前几年去世,将主事之职交给了何正风,爷爷辈的几个人早已不再管事,所以监护之职就落在了何克义的身上。
应该说何克义的这个监护之职做得并不好,他纯粹就是个老好人,前几年面对何正风的胆大妄为,他一声不吭,直接导致了荷尧窑的迅速衰落,在出事后,何正风慌了手脚,他却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荷尧窑向下滑落,如果不是其他主管意见强烈,他还不敢将何正风怎么样。
就这样一个老好人,按理说是不称这个管理之职的,但他有一个长处,那就是管理财务,也就是俗称的账房先生。何克义的珠算水平之高,方圆数十里都是出了名的。而且他在生活方面的记性不怎么样,对与财务有关的数据,却是记性奇佳,荷尧窑一应大小开支明细,全都在他脑子里,在一年左右的时间跨度内,他能将某月某日发生了哪种开支一口就准确无误地道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去翻账本。
此刻何正林将眼光投向他,自然不是向他咨询什么应战方略,而是咨询自己的家底有多少,顺便咨询一下对手的情况。何克义不仅对自家的账目一目了然,对萍城大小近百家小瓷窑的账务情况也基本了解。这要是在后世,完全就可以称为是一部“活电脑”。
何克义咳了一声,站起来说道:“青衣窑虽然是这几年才崛起,但实际也是开了四五十年的老瓷窑了,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暗地里却积蓄了不少实力,它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以至于大家对它的实力都估计不准。据我的推算,它目前的生产产量约相当于荷尧窑的六成,至于历年积累,虽然年限不长,但胜在家族人丁少,更容易积攒一些,估计总量相当于荷尧窑的两成。但是青山十个小瓷窑的实力也不容小觑,青山一向产瓷,青山窑就不说了,那是萍城三大窑中排名第二的,受其影响,其周围分布的十个小瓷窑实力也很可观,据说它们的窑工都是从青山窑里出去的。据估计,它们这个联合体目前的生产产量至少是荷尧窑的两倍,历年累积的资金至少跟荷尧窑持平。情况就是这样。”
听了这个情况汇报,大家的脸色更差了,资金上面没有任何优势,说不定还略处下风,生产产量却是差了别人这么多,真要开战,情况不容乐观啊。
许慎言听了这些,也不需再问了,谁输谁赢,一目了然。诚然,商战并不是账面上的数字简单相加,也不是谁的钱多谁就能取胜的,这里面涉及到方方面面,影响战局走向的也许仅仅只需要一个虚假的消息,原本强势的一方瞬间就会兵败如山倒。但是在这个时代,资讯远不如后世发达,虚假消息的受众面也小了很多,效果自然很有限。而从诸多方面来分析,荷尧窑实在是处于一个相当不利的局面。
由于之前何正风擅自提高荷尧粗瓷的售价,其最终的后果就是不仅失去了市场,也失去了多年来树立起来的信用,信用一旦失去,想要再树立起来,花的时间就要比原先培育的时间长几倍。这是一个无形的损失,而这个无形的损失比账面上的损失要高百倍。
在这种形式下,青衣窑只需让产品售价比荷尧窑低上一成或半成,荷尧窑就根本无法招架,它们这个联合体的产量高出荷尧窑两倍,当廉价产品以铺天盖地之势压过来时,荷尧窑除了败退,还能做什么?而市场一旦全线失守,荷尧窑的处境就只剩下关闭一条道。从此以后,萍城粗瓷市场将再无荷尧窑的一席之地。
许慎言并不是神仙,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是毫无办法。要说到商战,他的经验甚至还远远比不上在座的何家人,何家毕竟经商两百年,见识过的风风雨雨实在太多,当年也是在残酷的商战中脱颖而出的,商战经验无比丰富。而许慎言所能倚仗的,不过是在后世学到的高科技知识,要是比格物之道,他敢大言不惭地宣称天下第一,但说到这个经商,不好意思,他还真的只是个新手。许氏工坊一向也是将销售事务交给经验丰富的贺家印和何掌柜去做的,这一方面是他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另一方面与他的经验匮乏不无关系。
谁说穿越过来的人就天下无敌?古人的智慧岂能小觑?他们的科技知识虽然比不上后代,但要是说到权谋斗争,说到军事智慧,那是连后世也远远不如的。具体到经商方面,更是人才辈出,历朝历代都不乏经商好手。就以当下的嘉靖朝来说,鼎鼎有名的四大商帮——晋商、徽商、浙商、粤商,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所以许慎言从来不会班门弄斧,老老实实地说道:“这个情况,我也回天乏术。”
大家都很失望,原本以为许慎言掌握了这么多消息情报,并亲身来荷尧一趟,一定是有办法的,谁知道临到最后,却是一个回天乏术了事。
何克忠讥讽地说道:“我原本以为许相公自信满满,一定是有办法的,谁知道也不过是半吊子水咣当响罢了。说了半天,却是半个主意也没有的,既然这样,那你来做什么?看何家的笑话么?何家人虽然不争气,好歹也要拼一拼,让许相公看一下何家人的骨气。”
许慎言冷笑道:“我虽然没有什么办法,却也没有看何家笑话的兴趣,说实话,以何家的家底,还不放在我许慎言的眼里。你们荷尧窑与青衣窑的争斗,与我何干?我好好地呆在贺家村看热闹,有什么不好?还非得眼巴巴地跑到荷尧来,就为了看这所谓的笑话?你也未免太高看你们何家了。”
何克忠脸色通红,欲驳不能。
许慎言接着道:“再说那骨气二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却不是谁都用得上的。或许在你们何家看来,宁可站着死,不愿跪下生,这就叫骨气。可是在你的对手看来,也不过是一些笑话罢了。这笑话早已产生,何需我来看?”
何克忠大怒,站起身来,说道:“那你啰嗦了这么多,到底意欲何为?”
许慎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是来找何兄谈一笔生意的。既然是谈生意,不谈,如何知道结果如何?”
大家全都记了起来,这许慎言下了马车的第一句话,果然就是说来找何正林谈一笔生意。只是大家被他左一句、右一句地绕来绕去,早已忘了他来这里的本义了。
何克忠还待说什么,何正林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然后向许慎言拱了拱手说道:“不知许相公的这笔生意,要怎样个谈法?”
许慎言说道:“刚才我们已经分析了荷尧窑的现状,诚如所言,确实很不乐观。一个应对不好,就是个大败亏输的局面。我之前也说过,我一向欣赏荷尧窑的草根精神,一向为荷尧窑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动。所以在有好的项目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荷尧这个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有义务要保护荷尧窑,荷尧窑走过了百年风雨历程,我很理解各位对它的感情,也尊重它的光荣和梦想。但是,这一份光荣和梦想,与我无关,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丝毫义务,来保护荷尧窑,更没有丝毫义务,来保护何家。”
这话说得相当绝情,然而众人心中细想,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不错,他是一个外人,有什么义务来给何家提供保护?不但没有义务保护,就算他在一旁看热闹,谁又管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