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言道:“何六叔无须动怒,何小姐既然有不同的意见,尽管说出来就是。谈判嘛,就是要谈的,不谈怎么能够合作呢?”
何三妹道:“许相公说得很对,谈判就是不断地谈出来的,所以我们双方都必须有所让步,这样才有成功的希望。正所谓坐地起价,就地还钱,许相公你说是吧?”
许慎言点了点头道:“不错,许某的价码已然开出,该何小姐出价了。”
何三妹道:“许相公携数十万巨资,自萍城而来,荷尧不过是穷乡僻壤,山无好山,水无好水,何家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虽小有家资,实际上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天之大,也不是何家所能想象的。如是,许相公选中何家为合作伙伴,实为青眼有加,何家上下,又岂有那不知好歹的人?”
她忽然之间,说出这般话来,别说在座的何家主管们不懂,连许慎言也给闹糊涂了,何三妹态度前倨后恭,有问题啊。
何克忠不满地说道:“三侄女,你说话掉文做什么?叫人听不懂,想表达什么意思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何三妹道:“我不说这番话,只怕就会被人认为太不识好歹了。其实三妹比谁都清楚,许相公要找合作伙伴,到哪里找不到?何必非得找何家?何必非得到荷尧这个地方来?许相公肯找何家合作,自然是看得起我们。但扪心自问,如果是我们办这样一个厂,会给合作伙伴多少比例的提成呢?”
此话一出,何家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何三妹这番话,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呀?看起来不像是讨价还价的节奏啊。
许慎言倒是捉摸出何三妹的意味来了,这一位的思维行事,真的有点……出人意表啊。他微笑道:“何小姐不需这样说,许某做事,向来倒是惟利是图,不肯吃亏的。许某开出优惠条件,于何家固然是大有好处,于我自然也有大利。何小姐不消再说了。”
何三妹道:“不然。许相公固然是有获利,但你投下如此巨资,获利与投入之比未免不符。即使站在何家人的立场来看,我也是希望许相公将来能够大赚特赚。只有许相公这片水深了、水涨了,何家的船头才会变高。要是许相公一直做不大,于许相公固然无碍,对何家却是没有分毫好处。”
何克忠大为不耐,说道:“三侄女,你尽打甚么哑谜?有什么话不能痛快说了?”
何三妹道:“我要说的是,许相公开出两成半的提成额,实在是太高了。何家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么大的好处?正所谓得意不可太往,倘若我们自己不知道收敛,终究还会有败亡的那一天。所以,许相公开出两成半,我还价为一成。”
“哄”的一下,何家人炸开窝了,自古以来,但凡谈生意,只有往自己的盘中拨拉菜的,可不曾见过主动拨菜给别人的。买家主动出高价买货,卖家却嫌银子烫手,只肯低价收钱,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许慎言只能苦笑,这何家出产,尽是异类啊,前有何掌柜,现在又出了个何三妹,怎么尽是些不按常理出牌的生意人呢?不科学啊。
这次何三妹的表态委实出人意料,何家人一下子便闹翻了天,不少人在心中暗骂:这何三妹不仅腿残了,脑也残了啊。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利字当头,大家便把对何三妹的畏惧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群情激愤之下,无数难听的话便喷涌而出。
那些话,别说何三妹这个小姑娘了,就连许慎言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鼓噪的何家人,向何三妹笑道:“你看,大家都不同意。”
何三妹涨红了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慎言望向何正林,问道:“何兄的意见呢?”
自何三妹出来以后,何正林便很少说话。要是说口舌便利,他自知比不上妹妹,对怎样谈判也不在行。既然如此,那就由妹妹话事便是。此刻何三妹一时犯了众怒,他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听到许慎言的问话,他勉强一笑,旋即冷冷地说道:“今日何家一切事务,全凭三妹做主,三妹做出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各位叔叔兄弟,若是以前的何家事务,说不得还要七位主管表决,但是今日,我说了算。”
我说了算,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森然。
何家主管们你望我,我望你,虽然不再吵闹,但神情里的不服气,那是显而易见的。
何正林接着说道:“各位叔叔兄弟只怕还有些不服气,那我告诉你们,现在时势已经变了,荷尧窑日薄西山,注定做不下去,各位以前的主管之责,自然也不作数了。目前,我身为何家家主,自然应当大权在握,负起责来。就算你们不认我这个家主也没关系,我现在还是水泥厂的副厂长,掌控人事。各位若还想参与进来,做这个生意,共分提成,那就只有一句话,服从我的命令。”
这番话果真是威胁利诱,极尽能事。正所谓“老虎不发威,以为它是病猫”,何正林平时不声不响,然而今天一说话,态度却是决绝至极,众人再有不满,也只能压回到心里去。
等不满的声音完全平息,何正林说道:“许相公请看,大家都没不同意见了。”
何家人气极,心说你要不是以饭碗相威胁,谁会怕你?然而这话在心里说说就好,却没人敢表露出来。
许慎言哭笑不得,心说果然是一对奇葩兄妹,思维行事大异于常人。
他笑了笑道:“贤兄妹果然是……妙人,许某佩服,佩服了。既然是讨价还价,何小姐还到了一成,那好,我重新出价,两成。”
“一成半。”
“一成八。”
“一成八成交。”
这场堪称史上最奇葩的讨价还价就此尘埃落定,何三妹成功地使何家少赚了好多钱。
许慎言道:“何小姐既然如此仁义,许某自然也不能太过吝啬,这样吧,许某成立一个困难补助基金会,以后若是有困难家庭或者病弱,或者是任何需要帮助的人,都可以动用这个基金给予无偿资助。这个基金会的资金来源嘛,许某承诺每年注入一万两银子,许某有生之年,绝不中断。”
何家众人今天已经领略了许慎言层出不穷的新名词,大多数倒能猜出些意思。可这个基金是个甚么玩意?鸡里面生金么?解释不通啊。那这个所谓的基金与困难补助又有什么关系?
别说那些读书甚少的主管们,便是饱读诗书的何正林与何三妹,也是一头雾水。不怪他们,这种几百年后的慈善组织,如何是他们能够理解的?
“基金是什么东西?”何正林问道。
“基金么?”许慎言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觉得不太好解释。若是在后世,他就直接说:你千度去吧。可在嘉靖朝,没有千度这个玩意啊。就算有千度,也没网络啊。
要在这个世界上普及科学知识,任重而道远哪。
当然此刻许慎言也无暇吐槽,沉吟半晌,说道:“基金么,就是世上部分有钱的人,为了一定的目的,各自拿出一部分钱来,集中在一起,共同委托一个机构进行管理。当遇到某些情况时,才可以使用这笔钱,这笔钱就叫基金,管理基金的那个机构,就叫基金会。”
他解释得很浅显,大家都能听懂,何三妹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个就叫乐善好施,就像每逢灾年,大户人家施粥施米一样,对吧?我家以前倒也这么干过。”
许慎言道:“也对,也不对。”
“什么叫也对也不对?”
“你说的施粥施米,倒也是一种慈善行为,但跟基金会却挂不上钩,顶多就是一种个人行为罢了。而基金会却是一个机构,一个组织。它行使的职能也多种多样,有像我刚才说的困难补助的,有用于教育的,有用于修路筑桥的,也有用于保障青少年权益的,还有其他很多方面,不一而足。有些基金会功能单一,就只为了唯一一个目标。有些基金会却是综合性的,涵盖了很多方面。从社会影响力和起到的效果来说,基金会无疑比个人优势大得多。”
“那许相公的基金会却只有你一个人注资,与个人有什么区别?”
“当然会有区别。许某只是承诺每年注资,却并不限制其他人注资进来,倘若何家有意,何家也是可以注资的,便是那日日做工的工人,天天劳作的农夫,倘若他们手上有闲钱,也是可以捐献的。扶危助困么,自然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
何三妹听后大为意动。她素日最热心于扶危济困之事,许慎言设的这个基金会,最合她的心意。她笑道:“如此,我倒是想掺和一把了。”
许慎言喜道:“有何小姐的参与,那是最好不过。让我想想,这个基金会名称,就叫何三妹扶危助困基金会好了,简称为三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