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夫》乡间的小路上，我见到老农夫，他对我说了很多话，包括他的病，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据说与癌症，肺结核差不多，但是具体是什么病，没有人知道，也没人了解，毕竟去医院是他一个人，把消息告诉大家也是他一个人。他对我说他的病时，总是免不了地抱怨一番，呻吟一番，对我说：“据说山上的一种黄颜色的花可以让人摆脱一切痛苦，只不过我还没找到，也不知道山上是不是有这种花儿？”
对我说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对逗面的山上，对面的山上全是云雾，全是积雪很深的山崖。
“对面的山上说不定会有”，我逗他。
“是吗？”他的眼神放出光来：“你能不能帮个忙和我一起上山去，寻找我说的花？”
“对不起，老大爷，我很忙！”，推辞道。
“忙什么呀？”，他追着问我，我终究却也没回答，把他紧紧握住的手抽出来，向他告别。
“有时间会陪你去的，我先走了”，走出他家的低低宅院，我回望了一眼坐在门口石凳上的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他的膝下却没有儿女，身边的老伴也很早就离开他，再加上他住所的偏僻，约莫于半山崖上。这就很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能在家门口抽旱烟坐上一天了。我也想帮帮他，可是身边的人对我说：“别理他，他的脑袋有问题”。
脑袋有问题的我曾经遇过一个，不过不是他，而是我家的一个邻居。邻居家有一个傻子，傻子的名字还取得特别正经，名字叫爱国。爱国比我大很多岁，隐含的意思他该结婚了，可是很多同村的姑娘都嫌弃他是一个傻子，没办法，他只能混到现在也还没有老婆。很多次，我见到傻子的娘摸着傻子的肩膀偷偷地抹眼泪，可能她是真心对傻子觉得愧疚吧。
为什么我会来到半山崖呢？一切还得从我家里说起，老农夫是我们家长期资助的一个对象。我们家是做豆腐的，我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就比较高，也在半山崖上（在乡间，很多人都住在半山崖上）。我家和老农夫还是有点关系的，像是上上一代产生过鸡毛蒜皮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母亲大发善心，在腊月里送豆腐给老农夫吃的缘故。其实我不想出门的，可是母亲觉得我整天赖在电脑前是件很不好的事，于是她命令我：“不管怎样，你今天必须出去走走，顺便把豆腐送了。”
······走下山坡，脑子里是全老农夫脚上的冻伤。每当他移动时，手总是能攥出一丝丝的汗来，移动时总是把脚轻抬轻放，移动时非得靠着墙走，尤其在雪化掉的正月里。“你可得慢点”，半山崖上我见到了他，他对我说了很多含糊不清的话，我扶着他到了他家。
站在家门口，他一直都没办法把手里的钥匙插进锁孔，手哆哆嗦嗦不停，见此我只得帮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我们两个并没有进到屋里，因为他的脚很疼，把他扶到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他把鞋脱下，让我帮忙看看他脚上的冻疮。
说实话，当时的感觉真的很恶心，他的袜子上全是血迹。本来就很窄的鞋加上走动产生的挤压，脓疮破了，很多血水融在袜子里。
“嗞嗞·····”，当我的手碰触到他的脚，他把头仰向后面，咬着牙齿。望着屋角破了的残瓦。他咿咿呀呀的闭上眼。把他的袜子艰难地脱下来（花了几十分钟，得一点一点往下褪，脓疮破了的汁液像是粘滑剂），我每往下拉一点袜子，就得留出时间来让他缓解由此带来的苦痛······艰难地把他的袜子脱下，就像是做了一次手术，他脸上已经满是汗滴了，我给他清理了脚上的皮肤。准备给他换上新袜子时，他才说：“没有袜子了，就一双袜子，已经穿了一个冬天了”
眼里很湿润，我忽然觉得世上有一些人很可怜，心里的怜悯使我脱下了自己的袜子给老农夫穿上。
“你现在在哪上学呢？”
他问我，我却不想回答。
“你的病怎样了？”，我挑开话题。
“没什么，等春天来了说不定就好了”
“是啊，等春天来吧！”
······春天来了，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刚过去只两三个月，他就死在了半山腰的家里，死了两天了，才有路过的人发现。发现的人自鸣得意地讲述着他有点诡异的经历，无非也就是他如何如何发现了老农夫的尸体，以及老农夫死去的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哎，真可怜呀，一过冬天就会死人的”
谈话的最后，他叹息道。
“老农夫不是冬天死的，是在开春后死的，他不是被冻死的，而是吃了一种带毒的野草，谁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吃？”，乡里的大夫说。
“什么带毒的野草？”，一旁的我忍不住问大夫。
大夫瞟了我一眼，指着老农夫屋子背后的几株黄花说：“喏，就是它们！”。
我看过去，想起了老农夫对我说的话：“据说山上的一种黄颜色的花可以让人摆脱一切的病痛，只不过我还没找到，也不知道山上是不是有这种花”。
跪在老农夫的灵前磕了一个头，我悄悄地从房间里出来，离开了正在哭泣的母亲，离开了周围的乡人，独自跑到院子后面的几株惨淡的黄花前说了一段话：“希望是什么，或许希望是毒药，希望是更深一步的绝望，是一个人渴望生命做的最后努力，可是上天不给他机会，或许他一开始的希望就是荒诞的，哪有什么东西能解除人的痛苦？”
身边吹起了凉风，我的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袜子，袜子是母亲新买的，把袜子送给老农夫，回到家里我撒了一个谎，说我在送豆腐的途中不知把袜子撂在谁家了。
“你怎么会把袜子撂在别人家呢？”，母亲问我。
“嗯，就是不小心嘛，烤火时不小心把湿袜子脱了”······《国文老师》我入学比较晚，像是比好多人都晚了一年。
刚入学时，我的一个姑姑在山村的小学校里任教，她可严格了，我本以为她不会打我的，可是我错了，开学的第一天她就打了我，原因是我不听话，不想上学。
“上学有什么好的？反正我不想上学”
站在教室门外的一株歪脖子柳树前，我抱怨地对姑姑说。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适当的耐心，她径直折了一根柳条，打在我的屁股上，硬是把我拖进了教室。
委屈着，咬着自己的小指头，我把自己挎在背上的书包拿下，放在课桌上，眼睛里满是仇恨地瞪着她。
下课了，她让我留下，说要和我一起回家，不明白为什么，她在我们家住过好长一段时间。乡下的晚上很安静，大家都是一早就睡了。躺在同一张大床上，她摸着我的屁股问我还疼么，我把头藏在被窝里，不吭声。她“呵呵”笑了，把手伸进被窝里挠我的痒痒，我被迫投降。
“还生气吗？”，她又递给我一块奶糖。
“嗯”，我嚼着奶糖说。
”好吧，反正我教你的时间也不长了”
当时我还小，对于一些深奥的话不太明白，因此也没留心她说什么。直到一个傍晚，我才想起了那晚她说的话。
傍晚的教室里，这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前放学，反而还延误了好长时间，外面的天色黑下来，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孩子说：“好像是要换老师了”
“是吗？换谁呀？”
刚说出口，就见到了教室的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位头发全白了的男人。
“我是你们的新老师！”
没有丝毫犹豫的，身边的同学异口同声地说：“老师好”。出于礼貌，我也跟着身边的同学喊：“老师好”。
白头发的男人夸我们懂事，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我们就放学了，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在我快要出去的时候拦住我问：“你爹上班了？”
“嗯”，我回答。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会问我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或许与我父亲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非农民有关吧。
“等你爹回来告诉我一声，我找他有事”，他嘱托我一声。我点点头，他一手拿着教案，一边对我说了很多话，可是我后来忘记了，隐约记得他说柿子熟了，问我要不要去他家搅着馒头吃。我没去，因为家里有更好的饭，妈妈答应了今晚给我们做丸子吃。
他的课堂很有趣味，每次先让我们喊“老师好”，喊完以后大家都坐下。每次上课，他总是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授课内容，包括自然，包括社会，包括数学，包括语文。每次上课，我们同学中会有很大胆的人说：“老师，我们上“社会”吧！”
老师把社会课本打开，爽快地答应道：“行，就上“社会”！”
愉快的合作，老师开始给我们讲很多的社会知识，第一课像是介绍中国的版图还有省级区域划分，老师照书上的图给我们讲了国旗国徽国歌，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中国的概念开始埋在我的心里。他接着照着书上的省级区域划分表说：“我们的村子在河北省，河北省的简称是“冀”。”说完后，老师还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冀”字，盯着它呆了很长时间。
“老师，书上写的所有地方你都去过吗？”，下面的一个同学问。
“哈哈”，老师笑道，“我去过天津，也就是书上简称为“津”的地方”，“天津”，“天津”，“天津”，老师念叨着，回忆着什么。
简单上了两节课就散学了，老师拿起书本往外走，我和很多同学也争着抢着第一个出去，心里想的是快点冲到外面捡地上的梧桐叶子，扯下梧桐叶子的茎相互之间拉拽，比试谁的茎更耐一些。老师在校园里缓缓地走着，我们却在他的身后像捡金子一样疯狂地“淘”叶子。老师笑我们的傻样，可他却也俯下身和我们争抢梧桐叶子。
他会打人，乡下的教师手里总是离不开一条光溜溜的棍子。印象里，老师用棍子打过我一次，一次我做错了一道算术题，老师用棍子打了我手心一下，那次确实打得我挺疼的。打完了，老师坐在火炉边，点上了一根烟，外面下着厚厚的雪。回家的路上，我一直低着头，心里一直愧疚于自己算错的算数题，身边的人问我什么我也不搭理，长大回想自己的那段经历，才发现自己开始很怀疑一些东西，比如说我就就算算错了，你干嘛打我咧？谁能保证不出错？
果然，他出错了。镇里的领导要来检查，村长提前安排我们小学生每人一个小彩旗，站在村外的公路两侧，像礼仪小姐一样地迎接着上级领导的车。后来整件事闹得很大，有人甚至把事件告诉了媒体，于是关于腐败与排场的问题出来了。为了平息事端，村政府决定让我的老师背黑锅，老师在家里憋了一夜，终于写出一份检讨书交给了村里，村里再把检讨书交给各级领导，说整件事完全是学校老师的胡闹······快上六年级了，家里商量要把我送到城里的小学读书，出发前的早晨，他忽然来到我家，当时的我正在喝一碗小米粥，老师问我的母亲：“可以不让孩子走吗？”
母亲的回答当然是“不可以”了，老师走了。我去到城里，在一个雨天来到父亲租住的房子，当夜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了我小学的同学，还有我白头发的老师，他努力的回忆着关于“天津”的一切，对我们说：“世上有很多地方是老师没去过的，但是老师不希望你们到了老师这个年纪和我一样，一辈子哪儿也没去过，总是窝在山沟里，老师希望你们能走出去，希望你们能想办法去到一些大城市，据说大城市里的楼很高，晚上是不熄灯的，霓虹灯非常美，就像是挂在街道上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