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八点，黎峰准时到B病区办公室上班。刚穿上白大褂，就听到护士潘芸在走廊里尖叫：“不好了，罗医生，快来301病房！”
黎峰一惊，以为是嫦娥出事了，闪身冲了出来，与差点撞个满怀的罗蔓和其他几个医护人员赶了过去。病人们也在过道里引颈张望，议论纷纷。
黎峰推开房门，看见嫦娥仰面睡着，还在吱吱地磨牙；那个监守的女护工胖得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把旁边的床填得满满的，嘴里跑火车一样打着呼噜。只有邱寒兰趴在床上毫无声息。
潘芸浑身发抖，指着邱寒兰带着哭腔说：“那个病人她，她……”
罗蔓跑过去，拍着邱寒兰的肩膀唤她的名字都没有反应。她拉起邱寒兰下垂的手，才发现已变得僵硬冰冷。她让黎峰帮邱寒兰翻过身来，发现她面色紫绀、双眼上翻、舌微外吐，已死亡多时，早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邱寒兰的脖子上有几道紫黑色的伤痕，附近没看到自缢用的绳索或布条，那她就有可能是被人掐死的。乔烟前天出去找刀后再没回来，与她同室的嫦娥便成为了第一嫌疑人。有人提出报警，罗蔓却喝止道：“人都死了，报警有什么用？即使真是嫦娥干的，她也是一个精神病人，警察抓走后最后不还是要送回来！”
胖护工被吵醒了，一屁股坐起来，看见邱寒兰死了，嘴唇哆嗦着说：“我才合了下眼，怎么就出事了！”她眼珠一转，指着还睡得死死的嫦娥说，“一定是这个小妖精干的！她跟邱大姐昨晚还吵了一架，骂她怎么不去死！哼，她现在还装睡！”
嫦娥被粗暴地推醒了。她揉着眼睛看见屋里挤满了人，茫然不知所措，咕哝着说：“你们干嘛呀？还让不让人睡觉！”
“你个小贱人，你说，是不是你杀了邱寒兰？”胖护工气势汹汹地一把拎起嫦娥问。
“我杀了邱寒兰又怎么了！她就是该死！”嫦娥挣脱了胖护工的手，示威似地嚷道。
“罗医生，你看，她都承认了吧！就是这个小贱人杀的！”胖护工得意洋洋地对罗蔓说。
黎峰有些急了，对急欲推卸责任的胖护工说：“你又没有亲眼看到，怎么能随便说是谁杀的！”
“黎医生，你先把嫦娥带到隔壁空着的304病房去吧，让她再受刺激病就更严重了。”罗蔓似乎又小小地关怀了一下黎峰。其实她是怕书呆子黎峰较真，把事情闹大了，再惊动警察就麻烦了。
黎峰赶紧说：“嫦娥，快走。”
嫦娥还是比较听黎峰的话。她乖乖地穿上鞋，跟着他到了斜对面的病房。一个来换岗的高个子护工像皮影人一样面无表情地跟了过去。
黎峰叫皮影人去一楼的餐厅给嫦娥取一份早餐。他坐在病房内唯一的塑料凳上，开始盘问坐在床沿、神智还算清醒的嫦娥。
“嫦娥，邱寒兰真的是你杀的？”
嫦娥又矢口否认：“我杀她干嘛？她不杀我就不错了！”
“那你刚才不是承认是你杀的吗？”
“那是我说的气话！”嫦娥晃荡着腿说，就像她坐在湖边的栈桥上晃荡着腿，面前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样的气话怎么能随便说？你这是杀人的口供！”黎峰哭笑不得。他突然看见嫦娥脖子上空荡荡的，还有一圈发紫的掐痕。“你脖子上的项链呢？”
嫦娥摸了一下，惊慌地说：“我昨晚明明戴着睡觉的啊？”她起身想回301病房去找。
“算了，什么时候再去找。你现在去了，他们会把你抓起来的！”黎峰只好吓唬说。
嫦娥又怯怯地坐了回去，不再晃荡她细长的腿。
黎峰调整了下坐姿，盯着嫦娥的眼睛问：“你脖子上有瘀伤，是你昨晚跟邱寒兰吵架时她掐的吗？你刚才说她不杀你就不错了，是什么意思？”
“昨晚吵架，是因为那个死老太婆死皮赖脸地爬到我的床上，说要抱着她的宝宝睡觉觉，我觉得恶心，一抬脚就把她踹到地上去了。”嫦娥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说，“她是想起来掐我的脖子，但被那个死胖子扯开了。她还叫护士分别来给我们喂了思诺思。梦里又有恶魔死死掐我的脖子，我昏死了过去，直到被你们吵醒！”
“有没有可能是邱寒兰掐你呢？”
“不知道！她总把我当成她的女儿宝宝。这两天她还说末日就要来了，要带我离开这里！”嫦娥眨着眼疑惑地说。
黎峰一下意识到问题的症结。邱寒兰是想再一次掐死她的“女儿”，就对嫦娥直说：“邱寒兰说要带你离开这里，就是要掐死你！”
“啊？”嫦娥大吃一惊，哀怨地看着黎峰说，“黎医生，这地方太可怕了，那些乌鸦都死得好惨！你能带我走吗？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让你继母来领你回重庆继续上学怎么样？”黎峰认定邱寒兰不是嫦娥杀的。可单凭她的一面之词，根本洗脱不了她的凶嫌，她随时都有可能被强行带回C病区地下室。而他现在绝无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她。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她的家人才可能有权将她带走。他准备再给何仙姑打一次电话，晓以利害，让她无论如何先把嫦娥弄出病房再说。
“别，别，那个老妖婆也巴不得我死！”嫦娥摆着手惊恐地说。
“好。我再想办法吧。”
黎峰正说着，皮影人踢踏踢踏地推门而入，把拎着两个塑料袋往桌上一掼，恶狠狠地招呼嫦娥说：“来，吃了好去死！”
一碗发干的热干面和一杯冰冷的豆浆。嫦娥许是饿极了，用木筷子搅了几下热干面，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嘴角上还粘了不少焦糊的芝麻酱。
黎峰站了起来，对皮影人说：“大姐，你把嫦娥看好了，别对她那么凶！”
皮影人用鼻孔哼了一声。见黎峰一出门，就一把夺过嫦娥手里的碗筷，一股脑扔在了门口的垃圾箱里。
嫦娥愣在那儿，嘴里还机械地嚼着几根面条，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
“哭，哭你妈的鬼！你把你妈都杀了，还有脸哭？”皮影人听邱寒兰总亲热地叫嫦娥宝宝，误以为嫦娥真是她的女儿。她们是家族性遗传精神病，所以住在了一起。
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骚动，罗蔓已当机立断，令两个护工把邱寒兰用白布蒙上，赶紧送到地下的停尸间去。她回到办公室，打电话质询当晚值班的医生陈长空和护士冯丽娜。他们都说在7点交班前去查房时，邱寒兰还睡得好好的。她可能是在7点到8点之间出的事。
罗蔓知道病房都暗装了监控，就给在C病区地下室的雷公明用内线电话汇报了此事。雷公明一声没吭就挂了电话。周五晚上，出来找刀的护士乔烟哭着来跟他这个叔叔辞别，交给他厚厚的一本邱寒兰写的日记，还说邱阿姨的脾气最近越来越古怪，对她百般刁难想把她赶走，似乎是在暗自准备自杀。乔烟是雷公明母亲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十三年前从蕲春护校毕业后来龟岛投靠他。他见她低眉顺眼的，就安排她一直贴身服侍邱寒兰。
雷公明随手翻看了一遍邱寒兰的日记，没想到她还一直保持着从大学时起就养成的写日记的习惯。尽管每天只有潦草的寥寥数语，且混乱不堪，充满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咒语，雷公明却努力辨认并惊讶地发现，邱寒兰一直把嫦娥当做她的亲生女儿宝宝。而且她对罗蔓给她提及的世界末日笃信不疑，想在末日到来之前自行了断，早死早超生。但她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宝宝，她不能撇下她一个人在世界上受苦受难，所以想一起带走她。她在日记中还写道：“窗外树上那群老鸹也整日在我耳边聒噪，催促我说，‘杀呀，杀呀，杀……’”
雷公明看了这些日记后，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他对前妻邱寒兰始终有一种无法弥补的愧疚之情。在此之前，邱寒兰也多次嚷嚷自杀，却一次也没成功。病房里根本没有她用来可以杀死自己的工具。之前，他从301病房隐秘安装的针孔摄像头里看到，邱寒兰好多次在半夜爬起来去掐同室女孩嫦娥的脖子。也许因为她长期患病又吃素，力气太小，嫦娥每次都睡得太死，浑然不知自己一只脚多次踏进了鬼门关。
雷公明当即去隔壁的监控室，叫值班保安调出B区301病房当晚的监控录像。从模糊不清的画面上，他隐约看到：凌晨5点40分，邱寒兰就醒了，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口里念念有词，然后爬上了嫦娥的床，用双手掐她的脖子。嫦娥睡得很死，毫无放抗。邱寒兰掐了嫦娥好大一会儿，看她没有了动静，就摘下她脖子上的紫水晶项链，回到自己床上。她把紫水晶项链先套在脖子上，又托起有微型头骨的那端套在床头，双手合十咕哝了好大一会儿，就从铁床上使劲滚到地上，脖子被死死地勒住了，几分钟后就歪倒在了床边。7点冯丽娜来查房，吓得跑了出去，叫来了陈长空医生。两人把邱寒兰抱上床，解开她脖子上的紫水晶项链，让她俯卧假装睡着了，然后带着项链匆匆离去。然后就是8点被护士潘芸发现，她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雷公明给罗蔓回电话简单讲了监控看到的情况，还轻描淡写地说：“邱寒兰命该如此，死了也好！既然大家都怀疑是嫦娥搞死了邱寒兰，干脆将错就错，这样正好有理由把她转到地下室来。她继母何仙姑的意见也很清楚，说只要嫦娥不回去跟她争房产，我们怎么处理都行！对了，你今晚有空吧？我想去你那儿商量点事儿。”
“好啊，你过来吃晚饭吧！”罗蔓喜出望外地说，“不过，眼下人多嘴杂，马上把嫦娥转过来不合适。过两天如何？反正不影响我们那天的献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