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三雄相争
有宋珺在,司马元显知道,孙恩已经不足为虑。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西边。
那里的几个大人物,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三次东来,形同谋反。如果不是自己成功策反刘牢之,如果不是宋珺阻拦,还不知现在是什么局面。
他知道,三人不是铁板一块,完全可以分化瓦解之。只要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三人互相制衡,对自己的威胁就可以弱化。
要是三人自相残杀更好。
江陵,暴雨如注。
殷仲堪府邸内也不平静。
“桓玄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杨诠期大声咆哮着,白净的脸被愤怒涨得通红。
殷仲堪默默坐着,独眼微眯。
“殷公,桓玄如此行事,分明是想吞并我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杨诠期跳了半天,见殷仲堪半句话不接腔,只好坐下来。
殷仲堪睁开眼,慢吞吞道:“杨使君,桓玄此举的确过分,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朝廷早视我们三人为眼中钉,巴不得我们内讧。你想想,前一阵子,司马元显加授桓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意图何在?荆州是我的地盘,凭什么让桓玄都督我的军事?还不是存心挑拨我和桓玄的关系?不仅如此,他还任命桓玄的兄长桓伟代替你的兄长杨广做南蛮校尉,却又不安排杨广到何处任职,想必你也看得出这是挑拨你和桓玄的关系。我早就说过,我们只有抱成团,才能跟司马元显抗衡。这口气,还是得忍啊!”
杨诠期不是蠢人,当然看得出司马元显的诡计。他一直久居人下,好不容易当上雍州刺史成了一方诸侯,内心很是满足,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想去撩拨谁骚扰哪一个。可是朝廷不想放过他,桓玄也不放过他,屡屡挑动自己的神经,难道自己好欺负?
“殷公,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我们俩忍气吞声顾全大局,人家却毫无同袍之情。今日他能夺我江夏郡,明日就可能占你的江陵城。你别忘了,荆州是他的老巢所在,根基深着呢!”
闻听此言,殷仲堪的独眼立时射出一股寒芒,但随即黯淡下去。
是啊,好人做多了,别人还以为好欺负呢。可是,如果自己不拨出自已的辖区,给了杨广一个太守之职,以杨诠期暴躁的个性,可能当时就和桓玄翻脸了。这样的结果,不正中司马元显下怀?桓玄啊桓玄,我们三个闹崩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竟悍然夺了人家的江夏,还把人家的太守堂弟抓去做人质,你意欲何为啊?你真的存心吞并荆州和雍州吗?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使君,据探子来报,孟山图、冯该二人,各自率一标人马往江州而去了。”
“什么?”
一向沉稳的殷仲堪惊得跳了起来。
两个能征惯战的大将同时叛逃,任谁也坐不住啊!
杨诠期脸色大变,急道:“殷公,事情已很明显,桓玄要动手了。荆雍将领多为桓家旧将,今日叛了两个,明日还不知有多少跟着跑。此消彼长,我们两个联起手来也未必是他对手。我还得赶紧回去,将那些桓家旧将监控起来。殷公,告辞!”
杨铨期冒雨而去,殷仲堪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自己的老好人做到头了。
怎么办?怎么办?
得知消息的中兵参军刘迈一身雨水闯了进来。
殷仲堪如同落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拉着刘迈急切道:“刘参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刘迈扶着殷仲堪坐下,轻轻道:“使君勿慌。为今之计,安抚军心民心是最主要的。内战终究不得人心。使君你在荆州仁德遍播,不见得所有人都会向着桓玄。卑职有一策,就看使君敢不敢做。”
“何策?”
刘迈慢吞吞道:“使君可谕令军民人等,愿意投奔桓玄者,尽可离去,绝不勉强。”
殷仲堪瞪大了独眼,惊讶道:“这如何使得?万一他们都走了,我们还怎么守荆州?”
刘迈正色道:“使君,如果真的如此,留得住他们的人,留得住他们的心吗?一旦桓玄来攻,他们照样可以里应外合。到那时,我们更守不住。但是,使君这么做了,荆州军民感念使君仁德,必定死命追随,荆州或可保全。”
殷仲堪细一思索,颇觉有理,于是点点头道:“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果我殷仲堪众叛亲离,只能说我这么多年愧对荆州百姓。如果民心还向着我,还怕桓玄来犯吗?刘参军,你这就晓谕百姓去。”
两天后,乌云仍旧,但雨暂时停了。
城门口聚集了不少百姓。
由于桓玄的煽动威胁,荆州百姓确实有不少准备外逃。满以为会全城戒严不得进出,没想到殷使君竟然大开城门,承诺概不阻拦概不为难亲眷。一时之间,全都犯了嘀咕。
殷使君什么意思呢?他是真心放我们出去吗?会不会等我们出去后,半路之上痛下杀手?
这时候,几个士绅站了出来。
“父老乡亲们,大家还看不出来吗?这么多年了,使君对我们可说是恩重如山啊!如今,为了让我们免遭战乱,他大仁大义任由我们离去,试问,天底下还有比使君更好的官吗?”
“不错!桓家以前确实于我们有恩,可是,桓玄现在却要挑起祸端,涂炭荆州。我们身为荆州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怎么能看着家乡沦于战火而不顾?我们人可以走,我们的房子田地能带走吗?我们的祖坟能带走吗?”
“要走要留,是大家的自由,但我肯定是不会走的。我要和使君一起共进退,誓与荆州共存亡!”
这么一鼓动,本来就没打算离开的人立即附和,打算要走的人也打起了退堂鼓。
荆州出奇地安静下来。
殷仲堪暗暗赞叹刘迈确实会来事,长吁了一口气,赶紧又到军中进行了一番安抚。
荆州军本就是子弟兵,三亲六眷都不走,他们怎么能离开?
…………
江州,桓玄府邸。
桓玄正为带兵来投的孟山图和冯该二人接风洗尘。
作陪的是卞范之和桓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桓玄笑眯眯道:“二位将军高义,本公感激于心。今后我们戮力同心,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孟山图冯该异口同声道:“愿誓死追随主公!”
桓玄突然叹口气道:“怎不闻皇甫将军消息?”
孟山图忙道:“主公容禀。接到主公召唤,末将就跟皇甫将军接触了。皇甫将军说,老母年迈,不忍相离,还望主公见谅!”
桓玄叹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皇甫将军是有名的孝子,确实难为他了。”
桓振不解道:“将老太太接过来不就行了吗?”
桓玄望望卞范之,瞪了侄儿一眼道:“你懂什么!老太太年高体衰,万一中途有个闪失,岂不让皇甫将军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天下人岂不骂我等不仁不义?此议就此打住,不可再提!”
卞范之忙道:“主公仁德,想必皇甫将军心有所感。不提这事了,三位将军,我们同敬主公一杯。”
宴罢,桓玄留下了卞范之。
“敬祖,殷杨二人结为同盟,我们该如何处之?”
卞范之微微一笑道:“主公,殷仲堪书生意气,杨诠期有勇无谋,即便结为同盟也不足为虑。如今朝廷被孙恩困住手脚,正是我们用兵的好时机。只要将荆雍二州并于麾下,伺机挥师东进,天下便是主公的了。”
桓玄皱眉道:“这个自然,只是如何师出有名?”
卞范之胸有成竹道:“当年宣武公北伐中原,抱憾而归。主公乃宣武公嫡嗣,自当继承宣武公遗志,驱除胡虏,还我河山。”
“你是说?”
“长安!”
“敬祖高见!好,我们就来一次借道伐虢!”桓玄抚掌大笑,突然又阴郁道,“唉,皇甫将军不能参与,总是有些遗憾啊!”
回到雍州的杨诠期虽然控制了几个桓家旧将,命令部队加紧*练,但还是感到不踏实。
桓玄虎视眈眈,不早点下手,必然遭殃。可凭一己之力,绝无胜算。只有和殷仲堪联手,出其不意,可竟全功。
于是,杨诠期秘密联络殷仲堪,邀约他一同出兵。殷仲堪思来想去,觉得桓玄还不至于敢大动刀兵。而且,没了桓玄,自己能对付得了杨诠期吗?
杨诠期等不到殷仲堪的准信,只能干瞪眼。
荆州大雨一连下了数日,堤外江水暴涨,堤内严重内涝。
殷仲堪焦急万分,衣不解带,指挥着军民抗洪救灾。
江堤是保住了,但放眼望去,整个荆州成了一片泽国。
庄稼全都泡了汤。
官仓的存粮很快吃完了,野菜甚至树皮草根也吃光了,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果腹。
民以食为天,肚子空空的灾民扶老携幼,纷纷涌向刺史官邸。
除了开仓放粮,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