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再次停到医院楼下时,吴玉正想开口对天哥说什么,天哥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晚上有护士值班,你尽量早点睡,我已经找人给院长打过电话,应该会有人给你们安排到特殊病房,好好休息,有事立刻打电话给我。”
听着天哥贴心的嘱咐,吴玉抬起一双泪眼看天哥,还没等看清天哥的表情,人便被搂进了怀里,泪水扑簌簌地滴在天哥黑色的衣服上,昏暗不明的光线下,看不出来任何的痕迹。吴玉小声哽咽地说了句“对不起!”,她不确定天哥听不听得到,她也不需要天哥一定会听到,她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吴玉亲眼见到天哥的车驶离了医院的大门,才返身向医院里面走去。但她不知道,在她转过身的一分钟后,天哥的车再度开回到医院的楼下,天哥就这样在车里半醒半睡地等到第二天清晨。
吴玉昨晚回到医院后,重症观察室里已经不见一个人影,打电话给安妮才知道,安平已经被安排到六楼的高干特护病房,里面很宽敞,仪器也比较齐全,而且有一张专门为陪护人员准备的沙发,足够两个人躺在上面休息。
当安妮见到拎着口袋返回的吴玉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吴玉身边,一把将吴玉拖到门外,脸像冰块,声音似把毒箭,“是你什么朋友,居然这么帮你?又打120叫车、又找人安排病房,连钱都替你付了,我居然连个数儿都问不出来!你们到底认识多久了?怎么刚刚离婚关系发展得就这么快……”安妮的脸越来越扭曲。
吴玉顾不上安妮什么态度以及说了什么,反倒怕安平万一此刻醒了听到,急忙抻头向室内的安平看过去,还好,安平没醒,吴玉这才放心地拍拍胸口,压低声音回答安妮,“姐,你别多想,我会把钱还给人家的。”吴玉的镇定自若的表情让安妮一怔,这时吴玉向安妮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重新向室内走进去。
吴玉情急之下,只拿了安平一个人的换洗衣物,安妮看看口袋里的衣服,再看看坐在安平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安平的吴玉,她终于有些糊涂了。
安妮从回到见到安平与吴玉相处的几个片段后,便以女人最敏锐的第六直觉告诉自己:吴玉不爱安平,而自己那个傻弟弟对吴玉却是一往情深的样子。
当安平一句“我同意我们分开”说出口后,立即证实了安妮的猜测,因此当吴玉哭着从餐桌边跑进房间时,安妮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可是今晚从安平出事直到现在,吴玉脸上出现过的任何一种情绪,无论是心痛、心急如焚,还是担心焦虑,她都不能否认那是打吴玉心底深处的自然反应,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伪饰。
安妮困惑了。
午夜将至,安妮见吴玉已经趴在安平的床边睡着了,想了想没有叫醒吴玉,而是取过特护人员特殊照顾送来的被子,将被子对折之后,轻轻盖在吴玉的身上。
安妮坐在安平身边又观察了一会儿,在特护进来巡房时,才躺到沙发上,睡了过去。
近凌晨四点时,安平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头跟脖子都有些吃痛,转动头部有些吃力,只好转动眼珠看着周围的一切,映入眼睑的是满目洁白的一片跟各种仪器,安平的大脑反应有些迟缓,他重新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
从晚上与姐姐在海湾广场散步开始……当脑海里闪现出抱着百合的吴玉,突然瞪大了眼睛,口里似喊他名字的时候,安平的头突然一个剧痛,嘴里不由地哼了出来,“啊……”
吴玉听到声音猛地惊醒,迅速拉住安平的手,急切地叫着,“安平,安平你醒了是吗?哪里不舒服?”吴玉转头刚想叫大夫时,安妮已经按响了床头上的呼叫按钮,吴玉见此,继续握着安平的手轻轻唤着,“安平,你能说句话吗?你是不是醒了?”
安平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想说话。
从吴玉惊醒的那一瞬间,安平便闭上了眼睛,任由吴玉握着自己的手,唤着自己的名字,他不想说一句话去回应吴玉--因为他怕他一旦能够正常的应对,吴玉会立刻松开紧握着他的那双手。
人在理智的时候,为了尊严、为了面子,拼命按照一切规矩行事,或许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比如酒后、比如病后,才会暂时放开尊严与面子,给自己的心放上片刻的假,安平此时,正是如此。
然而人与人之间,往往又会因为误会,而错失了太多沟通的机会。
吴玉看着眼珠时而转动的安平,明明人已经醒了,却在医生与护士全部到来之后,仍是不肯睁开眼睛。吴玉思索片刻,轻轻放下安平的手,给安平重新掖了下被子,眼圈儿一红,快速地跑出了病房。
安平在意识到吴玉跑出去后,想抬起头喊吴玉回来,怎奈头动不得,嗓子也干哑得没能及时说出话,这时医生、护士以及姐姐,一共四个人,已经将他的上半身围拢,东问西问,他除了点头配合回答,终于在几次尝试之后,嗓子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门外的吴玉听到这里,苦笑了下,坐在了门边的休息椅上。
吴玉彻底误会了安平。
吴玉以为清醒过来的安平,想起了车上的天哥,以为安平与安妮一样,在联想了什么之后,在排斥她、恨她,所以才不肯当着她的面睁开双眼—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她;或许安平的心里,早已经给她安上了红杏出墙的罪名,她以后,怕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吴玉颓唐地闭起眼睛靠在墙上。
这个季节的墙很凉,医院的走廊很冷,吴玉被冰凉的墙冰得直打哆嗦,但她没办法直起身,她现在连不依靠东西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医生以及护士在给安平做过全面检查后,也陆续的离开了病房,安妮送最后一个护士的时候,才发现门外脸色苍白倚墙而坐的吴玉,刚想张嘴让她进去躺着,却见吴玉示意她别出声,安妮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安平,然后放心地向吴玉轻轻摆摆手,意思安平已经又睡了,让她放心进来。
吴玉贴着门边,看到安平又似先前那样睡着的时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慢慢坐到安平床边的椅子上,趴在床边,过不多时,吴玉睡了过去。
吴玉早上是被油条的气味熏醒的。
醒后顾不上其它任何事,本能地翻身往洗手间跑去,弯腰在马桶上方,把胃几乎吐成了空的,吴玉在终于觉得吐不出什么的时候,刚刚直起身,一只杯子向她递了过来--是安妮。
吴玉浑身无力地扶住洗手台,只瞟了安妮一眼,接过水杯漱漱口,将杯子放置洗手台上之后,才用尽力气低头说了句“谢谢!”
“你是不是怀孕了?”安妮突然问吴玉。
吴玉浑身一颤,双手用力扶着洗手台,脸仿佛吃痛地皱成一团,回想了一下之后,努力摇摇头。她的确好久没来月事了,但情绪不好时,月事通常不准,不一定就是怀孕。况且上次流产与医生签订手术条款的时候,她有被医生提醒过,以她的年纪做过流产手术后,有可能会造成难孕现象,而且在那之后,她与安平也只有过两次同床的经历,怎么就会那么巧怀上了呢?
因此吴玉才很肯定地向安妮摇摇头。
安妮不再理会吴玉,转头回到病床前。吴玉也走出洗手间,迟疑下却只站在门边,听着早上例行公事过来查房的医生交待安妮。
“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脖子扭到、脸有严重擦伤,但应该问题也不大,不至于破相。再留院观察两天,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感谢撞到安平的那辆车,保持正常车距行驶并且在发现安平后及时踩住刹车,因此安平只是被撞倒在地,头部在撞击地面后晕了过去,伤却并不严重,脸也只是侧面有严重擦伤。
安妮客气地送医生护士出门,回身看看站在门边不进去的吴玉,“不然,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姐弟两个,一个不需要她,一个在一片质疑声后,现在善意地劝她回去休息……吴玉带着脸上难掩的苦笑,转身走出了病房。
刚出医院的大门,便看到天哥醒目的车,吴玉似见了亲人似的,快步向车跑过去。
上车后,一双手便被天哥握住,“手怎么这么凉?里面不暖和吗?”吴玉摇摇头,“先带我回家吧,然后去公司。”
一个上午,吴玉拼命埋头于工作,但是每当工作告一段落,安平酒吧门前被撞的一幕,以及病床前紧闭的双眼都会交替地出现在脑海。一个上午,便在这样纠结的心情下匆匆而过。
中午的时候,天哥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
吴玉没有吃饭的心情,也不觉得饿,但拗不过天哥的一再催促,只好穿上外衣抓起包下楼。
依旧是上次天哥带她吃午餐的餐厅,也依然是天哥提前预约的餐点,可这一次,吴玉对着满桌的饭菜,不只没有食欲,反而阵阵的恶心,望着天哥一脸关切的神情,吴玉忽然想起安妮早上的问话……难道,她真的怀孕了吗?
如果真的是怀孕了,她将如何?
吴玉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更加不敢相信怀孕这个事实,然而当她晚上独自坐在自己卧室的床边,举着清晰呈现出两条红线的验孕棒时,她不得不相信--她的确怀孕了。
然而这两次怀孕……第一次是在她犹豫要不要继续维持这个家的时候,第二次怀孕,竟是她已然放弃了这个家的时候。
吴玉以前一直憧憬怀孕时,看过很多相关的书箱,里面提到过关于孕妇的胎梦,那么前几天,自己梦见天使的那个梦,就是她的胎梦吗?梦中的天使微笑着投向她的怀抱,她却因为怀抱落空而惊醒……
到底是梦中的天使惊醒了她的梦,还是她刚刚做梦的第一天,便被这个即将到来的天使而惊醒?
又或许,是这个尚未降临人间的小天使,一起惊醒了她两个梦吧。
是的,即将到来--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放弃孩子,她不想因为一年两次堕胎,而导致将来不能再做妈妈,她是那么渴望一个孩子,正如她所说,“孩子是无辜的。”
接下来要如何?
午餐时分,当她想到安妮的话,把这个怀疑向天哥问出口,“如果现在我怀孕了,你会怎么办?”天哥爽朗的笑以及毫不犹豫的回答依然回荡在耳边,“我也可以!”
一个“也”字,她知道那是他的真诚而不是勉强,可是她们之间的“可以”,却是截然不同。
莎莎有了自己的选择,那个孩子她只为自己的爱、为了付出而孕育,单纯得令人无法置信,她与天哥之间,永远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再有任何情感上的羁绊,可她与安平呢?怎么可能与莎莎及天哥之间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想到安平,不能不想到安平闭着眼睛、眼珠转动着回避她,说什么也不肯醒来的一幕,要她为了孩子,去祈求他的原谅,然后给孩子一个貌合神离、貌似完整却缺乏温暖与爱的家吗?
她做不到,也不想那样去做。
但无论如何,她都明白一点,安平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即使同意孩子归她抚养,也断然不会放弃探视孩子的权利,同样,她也不会残忍到剥夺安平见自己亲生孩子的权利。
那么,她要跟天哥一同抚养两个孩子,然后经常地与安平见面?让孩子从小便接受他有两个父亲的事实?
这样对孩子是否公平?要他怎么去对别人解释他比别人多了一个爸爸?当别人向他提出质疑时,幼小的心灵将怎样去承载--那本不该属于他要思考的问题?
对天哥亦是如此!哪一个男人会大度得不介意妻子与前夫每周都见面?哪怕只是为了孩子。
那么与天哥分开,独立抚养孩子,做个单亲妈妈吗?她不怕辛苦,然而,凭什么别的孩子可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而她的孩子却不能?
……
现在,就算是安平主动来找她复婚,共同给孩子一个完整、温暖、友爱没有争吵的家,那么她要如何给天哥一个交待?“抱歉,我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还是只简单的一句“对不起”?
不能!
哪一句,她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失去天哥,正如她现在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怎么办?
从中午怀疑自己有孕,吴玉就一直心神不宁,最终提前下班匆匆回家,到家后第一时间给天哥打电话,告诉他今天太累了,已经回家休息,电话那端沉默许久,一个“嗯”字后匆匆挂断电话。
是他猜想到什么了吗?
就在吴玉举着验孕棒,心里钝痛纠结的时刻,安妮用安平的电话打给她,“平平没什么事,你不用过来,平平说明天就想出院。”不等她说什么,便冷冷地挂了电话。
是安妮不许她过去看安平,还是安平本人不想见她,现在对吴玉而言,都不重要了,她全部的纠结,还在验孕棒给她带来的困惑当中。
不记得谁说过,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先睡上一觉再说。
然而,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有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