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回头淡淡瞥了一眼点头哈腰,谦卑不已的内侍,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厌恶,不是对眼前的人,而是他的这个位置的厌恶,对帝王权势的厌恶,对权谋争斗的厌恶。因为这些,他失去了太多,朋友不是朋友,亲人不像亲人,至于爱人……他也不会有了。所有的,只是冰冷无情的权力。说放弃吗?不太可能,他也并非无欲无求,自幼生于帝王家的他,自然明白没有权力就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他不可能让自己变成俎上鱼肉。他也放不下天下,如今烽烟四起,百姓犹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局面虽然不是他造成的,却终究是他们穆氏留下的烂摊子。就这样撒手,便是他得到了所谓的自由,也只能一辈子良心不安。这样活着,同孤独的处在高位,有什么分别呢?
风扬起穆莳的衣角,越发衬的他的身影孤傲挺拔,象是一只雄鹰,傲世天下,却又孤独悲凉,独自承受着一切。
天边飞过的孤鸟一声哀鸣,打断了穆莳的思绪。恍然忆起,他还有许多奏折等着呢!那倒是他忠实的陪伴,日日不曾间断。他自嘲的一笑,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的暼过一旁的内侍,这也是个尽心之人,莫要为难了罢。于是他淡淡说道:“朕知道了。”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其余人也纷纷跟上。这样的阵势,看似壮观,却也是无限悲凉。
回到书房,穆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份关于义军方面的密报,上面的蜡封戳的是暗卫印鉴。义军方面他派去暗卫盯着的,也只有那个人了。与其说是盯着,不如说是护卫更准确些,既然这样来信,那必然是有了她的什么消息。穆莳顾不得坐下,便离开拆开了那密报,待看到上面的文字时,脸上的表情由开始的激动,慢慢变成了愤怒,到最后的怒不可遏。那薄薄的信笺,在他手中被渐渐揉碎,力道大的惊人。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笨?未央宫的药,也是可以乱吃的吗?伤口好的这么快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受罪,还有旧伤!这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罪,经历了些什么。他不敢去想,他怕自己无法面对,在有些方面,他也是非常懦弱的。
穆莳,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便该尽一切能力来保护她。可是这些年,她在仇恨和蒙蔽中苦苦挣扎,在江湖和义军里默默拼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她负没负你且先不说,你已经首先负了她!又如何配说爱她?
他站在书案旁,额上青筋暴起,极为痛苦的样子。内侍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声音颤抖的询问穆莳怎么了,但被穆莳的一声“滚!”吓得仓皇而出。顿时,偌大的御书房内,寂静的可怕。
穆莳没有发现,自从他发现自己对沈忆清有了感情之后,便越发难以控制他自己的情绪了。所有的城府,沉稳,在遇到她的事情之后,都不复存在。沈忆清,已经不仅是慕容恺的软肋,更是薛郁的软肋。只是,二人处理的方式,有些天差地别了。
微微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穆莳捏了捏手中的纸团,站在房中,目光凌厉的射向房梁处,守在上面的暗卫会意。立刻飞跃而下,跪在穆莳跟前,静静等待着穆莳的吩咐。
穆莳也不说话,直接转身走回书案前,提起笔来写了些什么,然后盖上自己的印鉴,交给暗卫。暗卫恭敬的接过,向穆莳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又消失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了。
穆莳看着暗卫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良久才缓缓将目光收回,他突然心里涌上一阵暖意来,原来,他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不为江山,不为权谋,只是为了他心里的那个人。心里的郁结,突然舒展开了许多,就这样一直保护下去吧!至少,他也可以为自己所爱做些什么,不必顾忌立场,不必在乎朝臣,这样,很好,很好。
手心里摩挲着那枚鸳鸯佩,温润的质感让他舍不得放下,就像她一样,那么令人留恋,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份留恋非但没有淡化,反而愈发浓烈,有如陈年的烈酒,虽然有些微辣,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甘醇。叫他怎么能放得下?
再次看了那玉佩一眼,眼角有一抹黯然滑过,然后,小心的把它放回到原来的地方,那样的谨慎,象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待到他再拿起朱笔时,已经又是那个冷冽沉稳的年轻帝王,刚才的柔情,俨然如同错觉。
次日太后便命内务府准备王晔言的封妃事宜,由于这还是当今陛下的头一位妃子,还是重臣之女,虽不是皇上亲封,但是却也是太后极为重视的,一点也没马虎不得。几日下来,内务府已经是忙得人仰马翻,光是封号一事,就折腾内务府总管来来回回慈宁宫好几趟,最后才确定下来一个“翊”字,意志辅佐太后,辅佐皇帝之意。隐隐透露出几分要培养她为后宫之主的意思。王晔言听到这个封号,自然是高兴坏了。就连一向爱同穆莳在朝堂上唱反调的王允,在得到消息之后,也难得没有同穆莳作对,今日朝会的气氛难得的平静。果然朝堂和后宫关系匪浅,可是穆莳还是不愿如太后所言,他不会去碰他不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身后的势力有多么强!
封妃的仪式非常隆重,除了没有祭天外,其他的都接近封后规格,就连礼服,也破例用了皇后才可用的颜色,只是图案有些改动。算是给足了王氏一族面子,唯一不妥的是整个仪式,穆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全都是太后操持,只推说皇帝政务繁忙,这本来也合情合理,毕竟她只是个妃,没有规定说皇帝必须出席妃嫔册封仪式。王晔言也不能多说什么,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怨恨的,虽然她此刻风光无限,可到底没有穆莳的恩宠,再多的风光也不过是表象罢了。这些日子里,王晔言不止一次的想,若是没有这个家族,她在穆莳的眼里,算什么呢?何况如今她的家族这样强大,她尚且不得穆莳青睐,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她还如何靠近穆莳呢?
显然她想错了,若是没有这重身份,她也许可以好一些,至少不被穆莳厌恶,可是单单这一层,就注定了她和穆莳再不可能靠近。身份这个东西,真是个难说的东西,没有它,她连穆莳的面都见不到,可是有了这个,她又注定要被穆莳厌恶。凡是皆有两面性,古人诚不欺她。可是,谁又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呢?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痛苦,王晔言,这个从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也该遇上她的痛苦了。
原本王晔言以为,穆莳就算再不喜欢她,可如今她已经是他的翊妃,也该来她的永和宫里一趟,真心也好,做戏也罢,这个过程,还是该有的。可是,她实在是不了解穆莳,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子。他最恨借着裙带关系来达到目的,所以不管她王晔言是丑陋不堪还是国色天香,穆莳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别说去她的寝宫了。
起先王晔言还是满心欢喜,吩咐着宫人按照自己打探来的穆莳的喜好布置着永和宫,可当夜已深沉,宵禁已至的时候,穆莳还是没有来。她派去请穆莳的人也一去不复返,被穆莳迁怒受罚下狱了。王晔言原本的好心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一颗热烈跳动的心也终于是随着夜色缓缓沉了下去,他怎么可以这样?封她为妃却又让她独守空房,如同给了她希望却又立刻让她绝望。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疲惫,在众人违心的安慰劝阻中,王晔言放弃了对穆莳的等待,卸掉原本精致的妆容,一夜无眠。
次日,当王晔言去给太后请安时,看见太后的神情明显有几分不悦,大概也是嫌弃她昨晚没有请来穆莳吧!后宫里的人都是些寂寞的人,他们最喜欢打探的就是这些无聊的消息。所以,此刻她王晔言估计已经是全宫里的笑话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把穆莳绑来吗?她怎么敢啊?可是,她也不是傻子,别人就算要看她的笑话,她也不能被别人笑话了去,于是在给太后行了礼,听完太后的‘教诲’之后,她才缓缓的道:“臣妾知道自己无能,不得皇上喜爱。幸有太后垂怜,臣妾才有今日。可臣妾还是惶恐。”
太后毫不在意的道:“你何事惶恐?”语气与当日的那个人,果然是天差地别,王晔言心里冷笑一声,面色却依旧如常,抽噎道:“臣妾家族世代忠心为国,父兄皆是爱惜名节之人。臣妾也自幼受祖训,知道何为应该何为不该。可是,如今臣妾遭陛下厌恶,父兄定会以为臣妾行为有所偏差,才会引的陛下不喜。臣妾生死不重要,可连累了父兄,臣妾心中实在不安。还请太后降罪,一切臣妾一人承担,还望太后不要怪罪臣妾母家。
太后闻言,原本微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犀利的盯着王晔言,王晔言只是低着头,看似十分温顺的样子。太后心里也冷笑起来,她怎么会忘了?这可是只老狐狸的女儿,怎么会轻易就被糊弄了,果然,她这是拿王氏来威胁她。
太后倒也是不吃眼前亏之人,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此刻应该怎么做,她轻轻搀起王晔言,柔声安慰道:“好孩子,快别说傻话了,是皇帝任性胡闹,怎么能怪你呢?哀家看你精神不好,想必是昨夜里受委屈了吧!就在这里陪哀家用些早膳,待会儿哀家找太医来给你看看。”王晔言见太后态度转变,就知道她的方法奏效了,可她却没心思领太后这份恩情。连说不敢逾越就离开了。她要想办法拴住穆莳的心,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