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看着她略显惊慌的神色,眼底掠过一抹笑意,蔓延至唇角,端起碗来尝了尝,道:“这羹汤的味道不错,若是以后日日可享受到,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言语里隐含的意思,沈忆清自然听得懂,只是她现在只想装作不懂。便打岔道:“陛下你身为堂堂大越天子,三军主帅,却这般轻率莽撞,大战还未开始,您倒是先挂了彩,岂不是有损我军士气?”
原来,行军途中,穆莳不喜欢坐在马车里便也与将官一道骑着马,行至一乡陌时,一群孩童正于道中玩耍,其中有一五岁左右的男童,头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的队伍有几分愣神,伙伴唤其避开时也未听见,又因蜜蜂蛰了马,马匹受惊,眼见就要丧命马蹄之下,幸得穆莳及时勒住马鞍,飞身窜入将孩童捞起,护送至路侧安全地带。自己虽然反应足够迅捷,可到底还是无法处处兼顾,被马蹄踢伤了腰,如今已无法骑马,只得乘车前行。
穆莳知道沈忆清这是在关心自己,只不过她好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便也不打算戳破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道:“岂会有损,朕今日舍身救平民稚儿之举,相信过了今夜便会传遍九州各处,自然我大越的子民都会知道朕是如何爱民如子,届时自然人心所向,士气自然也会大增。”
沈忆清看着他得意的笑脸,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些恨恨道:“固然民心重要,可是你身为大越天子,个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她顿了顿,眼中有种坚毅的东西在闪动,道:“这天下,非你不可!”
穆莳的心,因为这一句话,狠狠的一颤。她虽然不肯对自己的情意有所回应,可是她却是欣赏自己的,知道自己的。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心上人与知己皆是一人更愉悦呢!穆莳掩住内心的喜悦激动,道:“我从来不会贸然出手,去救那孩子我也是保证自己性命无虞的情况下才去的。而且,若是当时我不出手,你要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命丧惊马蹄下吗?”
他这最后的一句反问,倒是真的让沈忆清一时找不到任何的话语来反驳。那个孩子,她也是见过了的,那样小那样可爱,尤其当他惊魂未定吓哭时露出的那一对小虎牙,那胀鼓鼓的包子脸,叫人如何不爱?若是……若是真如穆莳所言,他不出手的话……沈忆清不敢再想下去,只要是想想都觉得无比残忍。
沈忆清沉浸在对那个孩子的回忆当中,完全没有发现穆莳一直在盯着她的侧脸看。直到感觉到有灼热的光束射到她的脸上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情景,是多么的……暧昧。
穆莳因为刚刚换过药的缘故,只穿着中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麦色的皮肤来,端坐在几案前,手中虽然捧着一卷兵书,可是目光却是一瞬不动的朝着她沈忆清去的。而沈忆清,因为想要看看接下来行军路线的布局的缘故,也在穆莳的一侧坐了下来,一头青丝被她高高的束成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着,柔软的发丝时不时掠过穆莳的胸口,后背,让他有几分似梦似幻的感觉。
沈忆清觉得异常就抬起了头,恰好撞进穆莳的深邃眼波里,四目相对时,沈忆清的脸,竟然不争气的红了,而穆莳,依旧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了?”语气虽然淡淡,可沈忆清还是听出了几分戏谑的意思。
还不都是你害的!沈忆清在心中腹谤道,嘴上却是有些慌乱的道:“没……没什么,这大帐里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说完也不等穆莳做出回应,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穆莳见到她这般害羞的神情,不禁嘴角的弧度弯起的更明显。
沈忆清一直跑到了营地后面的一处土坡上,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脸颊,还是那么烫,不用看也就知道一定非常的红。沈忆清又有些懊恼自己的行为,明明年岁不小了,这张老脸却还是这样爱泛红,又想起自己从穆莳帐中匆匆跑出来时,周围士兵们暧昧的眼神,沈忆清更是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她坐在土坡上,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胳膊里,长叹一声:“啊……”将那不远处的昏鸦,都惊起了一大片。
因为穆莳受伤需要人照顾,而军中除了沈忆清之外都是些粗糙的汉子,伺候人这种活谁能干的了。于是先锋官便挠着头不好意思的找到沈忆清,尴尬委婉的说明自己的来意,希望沈忆清能够前去料理穆莳的生活起居。
“那个……那啥,沈将军,陛下如今伤了腰,吃饭穿衣洗漱什么的都不大方便,出征又没带着随身伺候的人,我们这一伙都是些不知轻重的大老爷们,只怕是越帮越忙。能不能,能不能委屈您几天,去照顾一下陛下。”
沈忆清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因为她居然木木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可是答应之后她立刻又后悔了,追着先锋官问道:“陈将军,要我照料陛下饮食起居倒是没什么,可陛下是男子,这更衣沐浴的事……”她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先锋官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大笑一声道:“这就请沈将军放心了,定然不会让沈将军受委屈的。”
于是就这样,沈忆清的行囊搬到了穆莳的大帐里,用帘子单独隔开的一小间。起初沈忆清十分别扭,总想起那晚的尴尬来,可穆莳倒是沉得住气,仿佛那一日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倒显得沈忆清太过于耿耿于怀了。于是几日之后,便也无所谓了。这中军大帐,虽然也是简洁,可到底是比她的小营帐舒服多了。
还有便是关于她的这个伺候问题,沈忆清发现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伺候穆莳,穆莳更衣沐浴时,都有一个腼腆的亲卫小兵帮忙,她最多就是整理一下衣服,准备热汤而已。而且这些事情,那亲卫,也不是不可以做。
若说她最能谈得上算是照顾穆莳的事,便是替他煎药督促他服药了。行军途中一切从简,可到底再怎么简常备的事物还是一应俱全的,向来与军士们同苦同乐的穆莳居然只在这吃药上行使了特权。若是沈忆清不为他准备些甜食羹汤,他便如何也不肯吃药。理由也只是简短的一个字“苦!”
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边关发来的邸报,眼皮也没抬一下。那一瞬间,沈忆清差点把手中的托盘打翻了。她再也想不到,穆莳居然会以这样的理由拒服药,还说的那么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沈忆清当然不可能像哄孩子一样哄穆莳喝药,何况她哪里是有那样耐心爱心的人。便只懒懒的将汤药放在案上,面无表情的道:“那陛下要如何才觉得不苦,喝了这药?”
穆莳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沈忆清没有表情的脸一眼,道:“若是有沈将军亲手做的小食羹汤为辅的话,自然就不苦了。当然,这小食羹汤最好是要甜的。”他说话的时候,笑意粲然,可是沈忆清却觉得,那笑,分明都写满了奸诈!
于是沈忆清便开始了她艰难的厨娘生涯,好在她学东西很快,于烹饪上也有几分天赋,总算是满足了穆莳那刁钻的口味。
不过最不能理解的是,每每军医来为穆莳换药时,穆莳都要求沈忆清随侍,明明是无关她分毫的事情,穆莳却偏偏要拉上她一起。最可气的是,每一次换药时,她都不得不别过脸去,有一次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却又对上穆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真是尴尬!天知道沈忆清有多么纠结,即便是她这样沉稳之人,也是有驱不散的好奇心。虽然行走江湖多年,红绡帐外听窗根的事情也经历的多了。可是好奇心依旧驱使着她忍不住的想偷偷瞄一眼那伟岸的身躯,嗯,麦色的,挺结实的,似乎没有赘肉……
停!
她强迫着打断自己不要让自己再去胡思乱想,便想着找个借口溜出去。可穆莳似乎背后长眼睛一般,总在她快要溜出去的时候,指派给她一些可做可不做的无聊活计。
“沈将军,取朕的那本批注了的《鬼谷子》来。”
“沈将军,这茶凉了,换一杯来。”
“沈将军,替大夫拿着这绷带”
……
总之就是烦不胜烦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总能让沈忆清就围着他转哪里也没法子去。气的沈忆清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唉,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担心自己会长针眼。
距离青州越来越近了,大军的戒备也比从前更加森严,穆莳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军医叮嘱为免复发依旧不可骑马。因为穆莳不骑马,沈忆清也没了骑马的权限,只能陪着穆莳一道,不,是近身伺候。
她总是很郁闷,好好的一个统制,怎的就成了伺候人的?冥思苦想苦思冥想都不得答案,沈忆清有些凌乱,也懒的去再做分析整理,只是看了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穆莳,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