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就这样对坐着,穆莳手中依旧捧着那前线邸报,看的十分投入。沈忆清对看书这种事情一向头疼,何况与穆莳在一起时她总无法静下心来,于是便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寂静的马车里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之外,便只剩下书页邸报的翻动声。
沈忆清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会,不料却是真的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大军停下来用些干粮做稍事休息便又要出发。沈忆清因为马车停下的动静,悠悠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男子的披风。而对面的穆莳依旧保持着捧书的模样,淡淡的问:“醒了?”
沈忆清点了点头,掀开车帘一看,外面的大军都已经停下休息。刚想要问穆莳是何缘故时,穆莳便仿佛感应到她想要问什么似的,合上邸报道:“如今已经晌午了,军士们稍作休整之后便会出发。我已经命人去拿干粮了,你就在此处用吧,时间紧急不必下去来回折腾了。”
沈忆清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心中却在责怪自己真是能睡,居然睡到了现在。因为靠了车壁太久的缘故胳膊有些酸麻,便想活动活动。却忘了身上还搭着穆莳的披风。她有些羞赧,于是将披风细细折叠起来,递到穆莳跟前,道:“多谢了!”
穆莳闻言,却并没有立刻去接过,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沈忆清最受不住的就是穆莳的这种目光,似乎一个可以让人永远无法出来的漩涡一般,于是便微微的低下头去,语气有些不悦的道:“你要还是不要啊!”
穆莳盯着她那白玉一般的修长后颈,有些微微的愣神,眼神也有些灼热,在扫到她的耳后那一抹红晕时,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来。原来她对于她,一直都是有感觉的,否则怎么会在她面前这副小女儿家害羞的神情。他这些年的丰神俊朗,也着实迷倒了不少芳龄少女,女儿家动情害羞时的表现,都是如出一辙。穆莳心中得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于是启唇道:“后面的行军速度会加快,今夜夜间也要前行,休息的时间不会太长。你我应该都会在这马车上度过了。你还是留着莫要着凉了。”
沈忆清想想他的话倒也合情合理,便也没有推拒,他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自己再拒绝倒有些刻意的矫情了。恰在此时送干粮的亲兵来了,于是沈忆清便出去拿了进来,服侍着穆莳用了些之后,大军继续开拔,一路无事便也不提。
由于前方战况紧急,东方式离深谙用兵之道,羯人的骑兵又勇猛非常,已接连攻下多座城池,靠近边塞的几座重要城池如武威,龙泉等,都已落入东方式离之手。照此进度,半月之后东方式离便可兵临乌沙关之下,乌沙关乃青州和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失了这一关,那东方式离便可如入无人之境,大越京畿将陷入危急之境。
穆莳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边安排了一队先锋营官兵去前方查探敌情如何,一边加速了行军的速度,而另一边,穆莳亦悄悄的派遣了陈越、甘茂趁着夜色,领三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了大军中。
越近战场,沈忆清也没了和穆莳纠结那些小心思的心力,每每赶路时只研究青州与羯族一带的地图,她对于边境没有一点认识,毕竟她从未来过此地,也不懂如何与羯族作战。而穆莳自幼年便驻军边疆,与羯族算是老对手了。由先楚王领兵的那一战,让羯族人安分了十余年。可惜如今中原动乱,羯族人再次蠢蠢欲动,加上东方式离的挑拨诱惑,他们再次踏足这片让他们热血想要征服的土地。经过十几年的修整,似乎比从前戾气更盛。
大军经过长途的奔袭之后,终于到达了乌沙关地界,这里似乎已经可以闻到硝烟的气息。穆莳并没有再继续行军,他首先登上了乌沙关的城门,望着那远处飞扬的尘土,神色晦暗不明,沈忆清立在他的身侧,看着穆莳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迎风而立的模样,像是天地间遗世而独立的唯一玉树,玉树临风的模样,竟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穆莳在那里驻足了许久,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然转身,吩咐了一句:“大军原地休息吧!”便头也不回的下了城楼,留下一众猜测穆莳心思的人,不知所措。
是夜,穆莳挑灯看着前线的邸报,眉头皱的深深的,进来替他添茶的沈忆清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也跟着揪了一下,至于为什么会揪心,她自己也想不清楚,或许也是不愿意想清楚。沈忆清其实自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替穆莳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丫鬟干的事情。也许,心早已沉沦,而自己浑然不觉。
穆莳在沈忆清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了,他放下手中的邸报,声音不自觉的放了轻柔些,道:“辛苦你了!”沈忆清下意识地摇摇头,道:“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自愿做的。”
自愿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沈忆清没有察觉到穆莳的眼中有光芒闪过,他突然站起来,对沈忆清道:“今夜月色不错,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看看?”
沈忆清不明白他说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一双如波古井一般的眼神,让她竟然无法拒绝,鬼差神使的答应了“好!”
都说边关的月色极美,沈忆清今日一见觉得果然不错,幽月无云,皓如玉盘,静静高悬在那一轮天空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果然是一副雄奇壮阔的模样。
“这一轮月色,曾经我父亲也带我看过。他说要守护这一轮月色不被血腥污浊,留给以后陪着他最爱的人看。”穆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有些低沉的说。
他们此刻站在白日里穆莳站过的城楼上,白天所见的烟尘,因着夜色的遮掩,已经消失不见。浓浓的夜色里,有一种宁静祥和的假象。
沈忆清没有说话,穆莳继续道:“在他驻守边疆的那几年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他神勇,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可是后来,因为我的拖累,害死了他。”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显得他的背影越发孤寂,沈忆清忍不住心中一紧,有些犹豫着开口道:“那不是你的错,害死你父亲的……是如今那个躺在陵寝里依旧享受着百姓供奉的无德暴君。你何必,如此苛待自己?”
“我没有苛待自己,我也没有歪曲事实,固然我父亲是因为那昏君的阴谋私欲而遭受埋伏,可若不是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父王他们也不会为了救我舍身。也不会因为此而含恨此处。我曾经以为,我会替父王的忠魂永远守在此处,将那些羯人远远赶出大越的边境。可是后来的那些变故,让我不得不放弃这样的念头,为着解开这一切阴谋一团而去搅进那一趟本该不是我去趟的浑水,登上如今这个不属于我的位置。”
“如今到了这大漠边关,我竟感觉如释重负一般,很多压抑在心底的东西,也全部涌了出来。忆清,我想让你看一看这月色,同你一起共赏这处我曾经守护多年的月光,我希望,以后依旧可以为你守护这一处。你,愿意吗?”
沈忆清的心颤抖了一下,不同于以前,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最为柔软的某一处,已经有了些关于穆莳的东西。这些东西根深蒂固,已经不是她想剔除,想忽视,就可以做到的。
“我……”第一次,沈忆清也语无伦次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个短寿之人,与你的差距……”,“只要你愿意让我靠近,我们之间就没有差距。你所谓的一切顾虑,其实都不过是你远离我的借口。”
穆莳就那样站在月下,静静的与沈忆清对望着。月下的他的五官越发俊朗,身着甲胄的他越发有种吸引人目光的魅力。沈忆清鬼差神使的,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要靠近我,却依旧站的那么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拥入一个坚实带着清冷寒意的怀抱里,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只听得头上有声音道:“我靠近你了,你不要拒绝我,可以吗?”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惊喜之后的巨大颤抖,却让人有鼻头一酸的感觉,沈忆清莫名的,便缓缓放下了推拒他胳膊的双手。穆莳心下诧异,更多的是浓浓的感动,于是环在沈忆清腰间的双手,越发的紧了。
这个怀抱让沈忆清莫名的安心,多年以来,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如此安心。这样的怀抱,情不自禁的让人陷溺其中,不忍离开,这让穆莳更加的兴奋,怀抱中的人,是他梦寐已久的女子,也让他那孤寂多年的心,有了一丝充实的感觉。
浓浓的月色里,两人相拥的背影,在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彼此,就连明媚的月色,也在他们的身后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