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虽然坐拥天下,掌握万里江山。但是,他却从来不是真正的快乐,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过快乐。
世间最难放下的,是执念。执念是什么?是不可磨灭的入骨深情。放不下的执念,忘不掉的深情。纵然几经沧桑,无论世事变迁,也未曾改变或消散。于穆莳而言,是这样;于沈忆清,亦是如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可于他们而言,若没有那场初见,他们各自的人生,恐怕都会比现在,好得太多!他说:“我要的,除了这天下,还有你。此二者无论缺了哪一样,都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她说:“天下与我,势不两立。将这天下倾覆,是我此生,唯一活下去的目的。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他一生桀骜,他本以为他可以将一切掌控,却唯独败给了她。他以为鱼与熊掌可以兼得,可最终还是明白了何为“好事多魔”。只是,错过,便再难遇见了。他乃宗室贵胄,先帝侄儿。父亲靖王乃是先帝同母兄弟,战死于十年前与漠北羯族的乌沙隘之战,自此穆莳便颇受先帝疼爱看重。母亲是翰林院学士之女,书香世家之后,知书达理,温婉端庄,其姊是先帝朝的德妃,贤良淑德,颇得先帝敬重。逝后追封孝恭皇后。显贵的出身,使他自幼便心高气傲,加之他十二岁便随父出征,大大小小的战功数不胜数,又兼他文采风流,英俊潇洒,随时日推移,这傲气非但未曾收敛,反而更盛。他从不曾为任何人低头,除了沈忆清。只是除了她!
他们重逢时的场景,他还一直牢牢记着,不曾忘却。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刻骨铭心。
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上,一个身影正落寞的坐在那里,清冷的白衣在夜风中飘逸如仙,姣好的面容在月色里凝结成霜,那是一个女子。一只素手正执着酒壶,似醉非醉地俯视着城中的一切。却情不自禁地叹道:“高处不胜寒,该是这个意思吧!”幽幽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般,朦胧而不真实。“对月独酌,女将军可真是风雅。”突然,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女子警觉的回头,只见对面站着一黑衣男子,似是与黑夜融为一体,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一个依稀的轮廓。“来者何人?”女子淡淡的嗓音,透不出任何情绪。“路过之人,听闻姑娘巾帼伟绩,甚是仰慕,特来一睹芳容。”仍是戏谑的语调,带着几分玩味,几分试探。“阁下怎知我便是那女将军?”“若非被江北百姓誉为‘神女’的沈忆清,天下间还有那个女子有如此绝顶的轻功飞檐走壁,来去自如。又有哪个人会在生擒了敌军先锋这样高兴的日子里,对月伤怀?”“阁下倒是了解我的爱好。”“那是自然,既是倾心仰慕,又岂能不了解姑娘所好?”“阁下又是何人?这样的借口,未免太过拙劣。”沈忆清定定地望着那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在下一片真情,姑娘不接受也就罢了,还要出言讽刺。实在太伤在下的心了。”男子一脸委屈心痛的说。“穆元帅好歹也是一军统帅,怎如此无聊?传出去,不怕贻笑大方吗?”那男子愣了愣,旋即又笑道,“姑娘果然聪慧,不愧是南阳沈氏之后。”“你怎知我身世?”女子警觉的看向他,已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这世上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能知道的。”男子自信的说。“阁下未免太过自负,白日里的教训,阁下难道忘了?”“王毅向来有勇无谋,又自负好色。今日正好借姑娘之手好好教训他一番。还望姑娘好生款待。”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末了,又贴近沈忆清,在她耳边说道:“何况,敢对我看上的女人有非分之想,我怎能不给他点教训。”不等沈忆清反应过来,男子便已运起轻功离开了。只有那不羁的声音,还在夜色中回荡“待十日之后,建康城与姑娘,必将俱是我囊中之物。”
他们第一次的对决,在他眼里,没有厮杀,只有美好,无尽的美好,无尽的欢喜。
建康城城门缓缓打开,一白衣女子策马而来,后面仅仅跟着数百步兵,似只是做个陪衬。“穆元帅,我们又见面了。”依旧是清冷的嗓音,冷的如珠玉溅落到冰面上,清丽的面容上一片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面前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都与她无关一般。却只听得对面的穆莳不羁的声音响起“本帅可从未见过姑娘,何来‘又见面’一说?莫不是姑娘对本帅有意,昨夜梦中与本帅相会了?不过也是,本帅向来风流倜傥,仰慕者无数,姑娘正值青春貌美之时,有此心也不算奇怪。本帅在此答应姑娘,只要姑娘开城投降,本帅就收了姑娘做侧妃,如何?”一见沈忆清,穆莳突然一改往日冷冽的神色,说话间带了几分纨绔的作风,连身旁的副将都是一愣。“油嘴滑舌,不知羞耻!”沈忆清气愤的说道,被穆莳这么一说,此刻的她已没了初时的那份冷静沉稳,她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无赖,把昨夜的所为撇得一干二尽。还在此出言轻薄,真是无耻之极。想到这里,看着逐渐向她走来的穆莳,她手中的长枪便不由自主的超穆莳刺了去,而穆莳依旧面不改色,一副嬉笑神色。却是轻轻巧巧的避开了那袭来的一枪。沈忆清有些吃惊,没想到,世上竟有人能如此轻松的避开她的枪,就是她的师兄,也不一定能做到。想到这里,沈忆清不由得对面前之人提高了警惕。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定定望着穆莳,一言不发。只是,那犀利的眼神,似要将穆莳射穿。而穆莳,亦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嘴角仍噙着一丝笑意。,似是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而此时,沈忆清理好了心神,她再次使出长枪,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穆莳刺去,这是她最拿手的一招——游龙出水,她不信穆莳能再轻轻松松的躲过去。而对面的穆莳见她出这一招,也不由得皱起了剑眉。见此情景,沈忆清的嘴角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意。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向穆莳刺来。穆莳一个侧身,再度惊险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只是,他的坐骑,被长枪带起的旋风所惊,失控的扬起了前蹄。而只一心避让的穆莳并未注意到马儿的异常,一个不稳,便摔下马来。幸得他轻功了得,在摔下马的时候以手撑住剑柄,一个飞身又坐回了马上,得意的望着沈忆清。沈忆清有些挫败,因为此时她才发觉穆莳似乎只是在试探她实力,并没有真心想与她较量。真不知道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到这里,她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怒色,开口说道:“穆元帅既然是一军统帅,便该有些大将风范。这样于两军阵前戏弄在下,不觉有**份吗?若是真心想为你那叔父效力,便该正正经经与在下一较高低,早日从在下手中夺回建康,而不是在这一味试探。还请穆元帅拿出真本事来,你我速战速决。”穆莳闻此,本是嬉笑的脸上亦现出怒色,咬牙道:“好一个速战速决,姑娘就这般不愿见到在下?果然是如传言般冷心冷情那好,在下便如姑娘所愿。”语毕,便持剑向沈忆清冲来,沈忆清虽有些奇怪他说的话,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持枪与穆莳厮杀起来。长剑与银枪,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响声,一如此时穆莳狂躁的心情。他与沈忆清的距离也在此时拉近,当两人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时,却听见他一字一句的对沈忆清说:“沈忆清,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在沈忆清尚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时,他已退至几步之外。正当沈忆清打算问清楚穆莳话中的意思时,她却突然躬下了身子。只见沈忆清脸色霎时惨白,就连唇瓣也是苍白而红润不再,显出十分痛苦的样子。可她还是以枪撑地坐起来。不等穆莳有所反应,她已速速掉转马头,撤回了城内。身后数百精兵也随之入城,建康城门在穆莳面前迅速关上。不知为何,看着关闭的城门,穆莳的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而她刚刚那苍白的脸色,更是搅得穆莳心神不应。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撤兵。众将虽有不满,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夕阳西下,空旷的山岗上,坐着一个人。挺拔的身姿被落日镀上了一层余晖,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十年了,岁月悠悠,沧海桑田。他已强迫自己忘了许多事,可为何还是把她留在了心底。他们不过一次交集而已,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为何还是记住了她。可笑的是,她竟已不认识他,即便是丝毫的印象,也没有。
那一刻,穆莳一直都是担心着沈忆清的身体的,她到底是怎么了?经过了这么多的时间,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为什么再见,会是这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