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非觑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当初只顾着教导她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来不及实现的能力全部灌输给她,竟不记得带着她游玩、给她快乐。
“你这么说臣吉,也不怕他回来了打得你讨饶?”
出了石子铺就的小路就转出了树林,接下来是一道没有任何光亮的路,卿弈带着她走过,只要沿着路一直走就能到那个地方。
崔承恩再三确认了一遍,才接着话题道,“我才不怕呢,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谁会去告诉他?”
李亦非也不说话,只是揶揄地看着她。
崔承恩心下生气不好的预感,“你会告诉他吗,李大哥?”
“我俩素来无话不谈。”
以攻为守,好一个狡猾的狐狸。
崔承恩也没有当真,只是装着气咻咻地“哼”了一声。若是臣吉能够回来,那么告诉什么秘密崔承恩都心甘情愿,臣吉离开这件事崔承恩感觉李亦非应是知道情况,只是事情旧了她再翻出来问便显得矫情,至少此番试探她有预感,臣吉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前头有一片灯火阑珊的宝塔高高耸起,宝塔被院子圈在中间,院子的四周挂着数十盏灯笼,再往塔靠近就只有零星的几个光点。那些个光点还是卿弈带着她登塔的时候点亮的,依着卿弈的说法,在这皇宫之中并没有人敢肆意接近这里。
“凯旋塔?”对于李亦非来说这是只闻其名未入其地的好地方,传言是皇宫之中的至高处,在先帝登临之后便命人封存下来,直到新帝继位赏赐给居功至伟的首辅卿弈作为权势的象征。
年轻的时候跟随京里头的官宦子弟向皇帝请愿,想一探凯旋塔登高赋诗、饮酒取乐,结果以太子的名义拟写的奏折是上去了,不出半天便都叫自家父亲领回去罚跪了祠堂。没有人知道这折子上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先粘着首辅身后玩乐的太子居然再遇到却一脸不认识的模样。
这里头的情况并没有人知晓,知道太子与首辅早年间交好的也无非是那么几个人,如今外派的外派,宫斗中死掉的作古,不死的如他这一流也无非是个木头人一般知道却不能说。
走得近了,李亦非心里却生出了莫名的恐惧心理,一把拉住了崔承恩的右臂。“真的能进去吗?传言没有首辅的允许任何人包括皇上都只能在院子中仰望。”
卿弈在所有人眼中无疑是个可怖又高傲的存在,他从不疾言厉色、从不委曲求全,在所有人都以皇帝为天的时候他偏偏是个异类,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没有一个毛头小子在高中状元之后有他这般恃才放旷,一班辅政和一班高品级官员居然也奈何不了他。
自李延年死后,卿弈在他眼中的形象有些改变,不是他变了而是李亦非看他的眼光变了,这样一个能混迹于世却又跳脱于世的人,是他的梦想。
“无妨,”崔承恩温和地拍了拍李亦非抓着她的那只手,率先走进了院子,沿着一条直路通到底便是凯旋塔一层的前门。“卿弈之前带我来过此地,而且当时的禁军都来围堵过一回,显然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来第二次,咱们在此地稍作歇息,得了空子再出宫不迟。”
若是真如崔承恩所言,此地倒是一个绝佳的避难圣地,即便是看在卿弈的面上,现如今他又已得势就更不可能有人违背。
“走吧。”
三个人一前一后登上凯旋塔,先前卿弈只不过稍稍带她探看一番便直接上了顶层,现如今三人并不着急,关紧了门户之后燃起桌上的烛台,一层十分空旷且密闭和安全,相比上头几层完全露天的设计要实用得多,此地没有多余的东西,只置放了一桌四椅。
包遣就近在椅子上坐下,对二人说,“你们若是想要探看一番便去,我留在此地把守。”
他盯着同崔承恩一模一样的脸,李亦非怎么瞧怎么不舒服,他一言不发便拉着崔承恩顺着内部木质的扶梯往上走。
每一层的摆设都很简单,原先凿开的墙体里头还摆着玉雕的佛像和翡翠的器皿,除去那些带不走的壁画别的东西都叫皇帝收回去了。显然皇帝也颇有心机,说是赐塔那赐的就是光秃秃这样一个空塔,哪怕是觊觎里头价值连城的财宝而来也势要空手而回了。
天色黑得阴沉沉,显然暴雨过后的乌云并没有散开,满天星斗现在一颗也瞧不见,原先凭借着星光还能看到一些精美壁画的模样,现下只能靠着烛光瞧清楚脚下的路。
两人缓步往上走,李亦非在上了二层后便松开崔承恩的手,一语不发像是在思考什么,“卿弈方才带着你登上凯旋塔,是站在何处?”
“最上头。”崔承恩指了指顶上。
“你带我去。”这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年轻时登塔看的是风景、品的是风情,年纪大了登塔看得是阴谋、品的是算计。
崔承恩不疑有他,路是只有一天,无非是顺着凯旋塔最中央的扶梯拾级而上,她刻意放慢了脚步让李亦非跟得上。烛台在她手上她便一直将身子向下倾斜,照亮了李亦非面前的路。
甫至九重的顶上,狂风夹杂着细语便险些把崔承恩手里的烛台吹熄,好容易一手护住了烛台脚下却凌乱不堪,左右相绊狠狠跌了一下。跌这一下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感,只觉得身下一阵绵软的触感,有毛茸茸的东西刮在面上,很是舒服。
崔承恩将烛台放到一边,定睛一看,是个方方正正的大绒毯子,雪白的皮毛迎风林立柔软异常。摊子上还置了一身新衫和几个药瓶,崔承恩记得清楚,头一回和卿弈到达九重的时候,这里空无一人也没有这些东西。
有人来过!
她眯起眼睛五感大张,谨慎地打量着宽敞四周,连宽敞露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角落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