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恩正要开口反驳几句,李亦非早已一把拉住她的手,“别的不提,你且同我先离开这里。”
李亦非的言语里并不包括密室里另一个男子,若是从前或许他会考量到君子的义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生要同生、死要同死,绝对不能抛下任何一个人。但李延年和晚娘的死却让他明白许多,他不再以君子自居,只想护身边的人周全。
“李大哥,咱们带他一起走吧。”
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形十分瘦弱,此刻正用同崔承恩一模一样的面孔可怜兮兮地看着二人,令李亦非也生出是崔承恩在苦苦哀求的错觉,恰逢此时崔承恩又替他讨了情。
“二人尚且困难,三个人更是不知道有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纳兰翎佳临走时已经对他起了疑,并未将出宫令牌留下,想来就是要他困居于宫中任何事情也做不得。
“李大哥,他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崔承恩见李亦非面上忽喜忽怒,以为他容不得此人,赶忙又道,“方才我躲在龙床上叫浓烟熏得目不能视,磕伤了头便晕厥过去,若不是有包遣兄助我,恐怕你掀开纱幔看到的就会是两个烧焦的尸体了。”
“别胡说!”李亦非怒斥道,这种自我诅咒的说话方式叫人怎么听怎么别扭,偏偏她也没说错,“我不是不愿意,而是没办法,如今皇上出事必然全宫上下戒备森严,如何出去尚得从长计议。如今我只想寻一个宫中的安全落脚地,好再作打算。”
他的意思崔承恩是听明白了,只要能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就行。她灵活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立刻便计上心头。
“我知道一个去处,我也记得该怎么去,此地只有一个人能自由出入,如今作为咱们三人的根据地却是再好不过。”
李亦非瞧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发现她同当初自己一手引导的那个天真冲动有时候有很无知的女娃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知道她很能忍,这得益于她祖母去世后那段叫人欺凌,挨饿受冻的日子。她的性子乐天也是因为长期一个人做伴,她的个性直率冲动却是天生的,天生的好见义勇为、打抱不平,有了臣吉这般高手助力之后反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这段日子臣吉和自己的相继离去,给她的影响显然是积极面更多于消极面,至少她会主动思考去寻求破解方法,不再像往日在公堂之上只知翻个白眼满脸疑问地朝他望过来。兴许此番再叫她去当个知县,恐怕无须人逼迫着都能乖乖自觉将典籍法史默背出来。
这是谁给她的影响?是卿弈吗?
“李大哥,你楞在那头作甚?赶紧出来吧,要不然值夜的太监和巡逻的侍卫得过来了。”崔承恩率先走出密室,在漆黑一片的书房内室里朝他们挥手,圆圆的杏眸在夜色下尤为明亮,充满了生机。
他想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思想单纯,也想着反唇相讥逗上两句,但这样的情景太过压抑,他提不起兴致。
于是掰了掰腿跟上崔承恩的步子,身后叫包遣的男子默默无闻的走在最后,若不是他的样子叫人忽视不了,这个人几乎是将自己当成隐形人一般。
崔承恩走在最前面,每每离开李亦非几步就会回头看看他的情况,虽说在密林禁地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李亦非直立行走的双腿,但终究是免不了担心。
原先他同卿弈叫一班禁军押着走的是大路,现下却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了,有时走僻静的小路,有时干脆就只能走林间的石子路。这样的路对于行动方便的正常人来说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下肢没有皮肉缓冲的李亦非。
崔承恩见他一副眉头紧皱模样,赶紧上前将人搀住,左边皮肉摩擦的动作叫她痛得呲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大得走在最后头的包遣都听得一清二楚,很是奇怪地觑了她一眼。
“放开,我能自己走。你还当我是个瘸子是个残废吗?”李亦非不动声色地挥开她,崔承恩却像个牛皮糖一样紧紧捏着李亦非。
面上笑嘻嘻的模样显然并没有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李亦非忽而想起了那日在禁地里头,虽是装模作样赶她走,却也是用了十成十的怒火,把这段日子以来藏在心里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若是个寻常姑娘可能早就气得头也不回走了,可偏偏她并不是个寻常姑娘……寻常姑娘不会女扮男装去做官,不会迎着别人的为难越挫越勇。
见拿她实在没办法,李亦非也只好由得她去。
低下头只能看到崔承恩有些凌乱的发髻,她也低着头,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
半响,有个声音幽幽传来,“李大哥,我不是什么窈窕淑女所以你不用对我用君子那一套。我就是个市井小民,若是能帮得上不用你说我也会来,若是帮不上你哪怕求我我都不会来。你说要我走,是为我好我知道!”
原来她竟也在想着那件事,李亦非一怔。这姑娘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叫人大受感动,分明说的不是什么华丽辞藻,用词甚至都算不上文雅,还真真符合市井小民的语言风格。
“李大哥,你从始至终就不是我和臣大哥的累赘,我你是知道上了一年私塾就不够钱学了,祖母识得几个字都交给了我却不多。臣大哥……”她边走边想,有些难以形容,幸好他此番也不在,往后也不会知道。“臣大哥一介武夫,虽然武功了得可有时候我总觉得同他沟通起来有些困难。”
李亦非先前还大受感动,听到崔承恩这么形容臣吉不由得露齿一笑。“怎么就沟通困难?”
“呐!我已经够笨了,他比我还笨,两个笨蛋沟通起来肯定困难。”见人不在,崔承恩说话干脆就直来直往,臣吉是不是笨蛋倒不见得,不过二人确实不如李亦非行事瞻前顾后,一个是刀头舔血不管未来;一个是懒虫上身托付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