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弈听了这话面上没有高兴，反倒是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有些不明所以模样，“孟大人，你这模样倒似本官威胁你似的。孟大人先兵后礼，此意何故啊？”
孟达浑身一个哆嗦，像是听到了极为可怕的话，头压得更低，简直就要磕到地面。“首辅大人，适才一定是日气上头浑沌不清了，下官年事已高朝政之事确实不便参与，唯有将此托付给年富力强的首辅大人最为合适。”
他越是这么说，百官看他的眼神便越是奇怪。他手里的明黄色折子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叫方才还吹胡子瞪眼的人立刻就萎靡了，不但如此这两手两脚发抖的阵仗出现在孟达身上可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仿佛手里那折子是个烫手山芋。
这么一来就更加坐实了卿弈必定是利用折子里的东西来威胁孟达的说法，偏生卿弈的手段大家都有目共睹，也不再觉得难以接受。
“既然孟大人对折子上的内容那么执着，那么本官便不为难孟大人了。”卿弈话语一软，仿佛接受了孟达的投诚和示好。
正当孟达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阎罗王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就由孙玉孙公公代劳吧，此事若非皇上突逢罹难也是要同诸位同僚说的。”
聪明些的官员一听卿弈这话内心觉得想笑，又不敢言。皇上每日收到京城、地方大大小小官员奏折没有成千也有数百，更遑论孟达无非一个名存实亡的小小学士，朝堂上的政治利益与他完全不沾边。每日一个时辰的早朝拿来弹劾他，无不是大材小用。
所以很多时候皇帝不是不知道下头的人犯了事，而是区区小事同那些大利益相比起来便不值一提了。因而他们很清楚，卿弈演得这一出完全是因为这孟达恰好在他掌控权利的这一天撞到枪口上，卿弈这人素来是锱铢必报，恐怕今天这孟达是难以善终。
有人垂下头暗自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有人好事地伸长了脖子等着听折子的内容，有人事不关己模样执着玉牌眼观鼻鼻观心……当人更多的是同情，毕竟为官多年居于高位的人多少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殊不知下头的人揣摩着卿弈心思的时候，上头高座那人反倒是悠闲地观察着下头人的反应。
孙玉接到卿弈的指令拂尘一甩便下了台阶，半躬着身子低着头在诸位大人中间疾行，来至孟达面前，他手肘夹着拂尘摊开两手，尖锐的嗓子顿时在高堂上响起，“孟大人，请吧折子递给奴才吧。”
“这……”孟达闻言，手里的东西仍旧紧紧攥着，抬起头哀求似的看着卿弈，深深凹陷的眼眶因为长期埋头书堆的关系远的地方瞧不真切，他只能眯起眼睛。一张老脸皱成一团，仿佛只要卿弈说一句话，他就能豁出为官数十年的傲气和文人的风骨当场就哭出来。
卿弈没有叫他失望，一字一句皆是连皮带肉，字字戳进他的心里，“孟大人，为官当如何是不是也要搬出太祖皇帝的训诫才行？犹记得当年的《太祖训》还是孟大人亲自领命修订的，对于上级的命令应当绝对执行，对于威胁皇朝的行为应当坚决惩处！如今你知法犯法、以身犯险，是不是也应当罪加一等？”
卿弈的话仿佛给了孙玉一块免死金牌，虽说孙玉贵为皇上亲信，御前的大总管，毕竟只是个奴才，见了官员哪怕是当初崔承恩这般芝麻绿豆的七品官都得给足了面子、下足了功夫，更遑论到大学士手里夺折子。
然而现下他却面上带着傲气，一把就从孟达手里抢下折子，太监非男非女毕竟是男子的身材，比起年老的孟达来气力上要强健许多。折子入手他便疾步走往卿弈身侧的高台前，清了清嗓子，道，“此番便由奴才代为效劳。”
“开头结尾省去。”卿弈突然出声。
他的话自然不是没有道理，奏折的开头往往记载了上奏人的姓名，结尾往往记载了官职，跳过了这两个部分便只剩下正文，显然他是有意维护了写此奏折的那人。
听到卿弈的这句话，百官不觉得意外，照惯例素来也是如此，倒是孟达吃惊得瞪大了眼睛，里头满是不可思议。他眼底长满了红色的血丝像是被恨意紧紧纠缠，可这恨仿佛不单单只是针对高座上那个睚眦必报的男子。
“臣闻近日上欲清查五百万两官银贪墨一事，特前往朱县审查，证孟子仁、许辉山、解缙三人涉嫌其中，其中孟子仁负责贪墨案中官银转移储藏，于黄光玉接洽乃暗中之主犯者……现证据以经公提交到刑部，由郎官、文书记载证明，叩请圣裁。”孙玉话音刚落，后发现奏折后头另有一行字，不知当说不当说。
正当他犹豫间，全场已经一片哗然。这孟子仁正是孟达独子，早些年只听说过此人文书才学皆是一般品性被发配到地方去做个小官，谁知道竟发配去了朱县这多事之地。如今朱县县令连同县丞、主簿等一锅端，哪里还少得了这一个。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臣深以为然，明白该怎么做！”孟达咬咬牙，干脆不等卿弈据理力争出言讨伐，直接便叩首认罪。要什么人证、物证，但凡卿弈一句话要什么有什么，孟达仿佛突然开了窍，道，“今日下官便带了那不孝子亲上刑部认罪，下官只求首辅大人一件事，请大人务必要答应。”
卿弈弹了弹手指，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你且说来，答不答应是本官的事。”
他说的都是实话，此时此刻若说还有谁能威胁到卿弈务必要去办什么事，除非是老皇帝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孟达这时候面色已然铁青一片，额上和颈项上的青筋粗壮地仿佛一戳就很嘣断，看着很是渗人。“首辅大人，下官不求别的，这上奏之人为求自保撇清干系，大人必定要为下官犬子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