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卿弈只回了一声,这意思仿佛对孟达的话十分吃惊,也可以解释为对他不自量力地嘲讽之意。
下头的百官要比孟达明白,上头这位高傲的主并不是什么人都请地动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他若想做什么事情,那必定是一时兴起。
不过,这奏折的上奏人除了卿弈、孙玉和这孟达,别人必定无法知晓,或许还有那个化作一身焦炭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人竟惹得孟达不惜不易灭亲也要拖他下水?
原本只道卿弈要庇护的人必然是他羽翼下头某个人,但看他模样似乎不像。
“首辅大人,请您无比要答应啊!”孟达那副模样果真是要落下泪来,一把年纪面临丧子任谁都不忍直视。
果不其然,卿弈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来,“你且下去,同孟子仁好生交代,容本官思考一番。”
他即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过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却绝对不是善意,早朝尚未结束,他便让孟达退下,恐怕这一去是同那心头肉宝贝儿子告别,说不得便是最后一面。先有黄光玉和黄林的前车之鉴,前者不过是三十五万两官银就落得个市前腰斩的狭长,恐怕这个落在了刑部手中也是在劫难逃。
孟达心下咯噔一下,只觉得天地尽黑,口中有一阵腥甜涌上来,突兀得面前冒起了星点子,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觉得手脚发虚、发软。
孟达身侧的同僚见他身形不稳,由于在殿前无法失仪上前,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人就“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他本是跪着面朝下,这一摔等人将他扶起来的时候面上是直直磕上了大石板砖面,口鼻里头浻浻冒出血来。
“怎会如此不小心,且唤了太医前来诊治。孙公公,你差二人将孟大人抬到朝房里面歇着。”
实则卿弈在见他印堂黑青面色发紫唯独嘴唇发白的时候,就察觉到他有惊厥之兆,可这是看到也无非是看到了,事情的发展无论他是否晕厥过去都得照着办。
“是。”孙玉领旨,朝堂左右屏风遮蔽后头都有皇上的亲卫,这些侍卫是护卫朝堂上的安全、维持秩序,以往只知道有这么一些人的存在却没真正见识过。
对于一班大臣来说这是头一回,这也意味着皇帝之前所谓的坦诚相见、君臣之谊终究是一句空话,到底还是信他们不过。
如今卿弈却在他们面前将这个情况揭开,无疑是要他们看清楚时局、选清楚站位。孙玉领着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将孟达抬起,众人目送出这几人再一回头的时候发现卿弈高座上位眼神凌厉,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模样,令人心下一怔。
众人不敢开口,心下均是戚戚然,原是叱咤风云的一帮人,未曾想叫一个毛头小子后来居上,现下竟也能玩儿一出杀鸡儆猴的游戏,且莞尔得人心惶惶,不可谓不叫人害怕。传闻说诸葛孔明多智近妖,眼前这一个也是不遑多让。
“昨夜书房失火、皇上殡天,每每想起本官仍旧是心有余悸。本官见诸位大人似乎并不愿再提起,”原以为他会对奏折之事、贪墨始末有个告慰,没想到这话题仍是离不开昨夜之事。那几个到场的大臣放下的心再度提起,只见卿弈目光扫视之后,道,“不愿提便不提,毕竟皇上此番尸骨未寒,及早处理后事尚算首位。”
众人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很明显能看到肩头微微松懈的痕迹。
“本官知道,暂代处理奏折之事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恐有越俎代庖、犯上作乱之嫌。只不过昨夜实在是事出突然,皇上尚来不及同先帝一般立下遗诏或者口谕。”他说话的语速同他为人的习惯一般都是慢条斯理,仿佛万事不压身。
“孟达大人说的没错,太子原本确实是理所应当继承皇位。可是,昨夜之事实在太叫人失望,”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再度停顿,仿佛乐极了这种反复试探的游戏,看着下面的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紫,时而紧张时而松懈,他接着道,“本官顾全皇家颜面,此事便没有公之于众,然而如此失德本官只怕皇上的在天之灵都无法平息这口怒气。”
下面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卿弈的话里兜兜转转,卿弈的意思多种多样,他的想法更是瞬息万变,先前有人溜须拍马不成反受其害,现下更是没有人敢以身犯险去揣摩他的用意。
“本官为官以至极致,不再有所图谋,只求个自由自在。现下一身责任担在肩头反倒惹得本官不痛快,可是没办法,在什么位置就要处理什么事情,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明白。此番召集诸位同僚一道前来,为的就是商议个对策,选举出一位德才兼备、众望所归的新帝。”
别无所谋?卿弈莫非真成了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这时,孙玉正好从朝堂外侧走进来,将卿弈的这番话听进里头,行至卿弈的身边的时候,缓缓行了个礼道,“首辅大人,实则在方才的折子里头尚有一句话,由是同正文内容并无联系奴才没有说。”
“是什么话?”
孙玉打开奏折,反倒最后一页,道,“臣复乞陛下,早定嗣承,上合天心,下安社稷,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奴才曾经在皇上跟前听皇上说过,太子和诸位皇子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不能以长幼就定德行。故而奴才方才见这折子背后的一段话深以为若是皇上生前瞧见了,定也是要同诸位大人好好讨论一番的。”
孙玉是个明白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揣摩他人的心思比下面那些个人厉害得多。这话是要讲,可要是他说或者由卿弈说少不得被冠上不好的名声,可若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而且这话又挑不出毛病,那下头的人哪敢犯上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