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彰见识瞥了卿弈一眼，心道：好个卿弈，这火势这太医，恐怕也都是你设计好的。不然起火之前偏偏不到，火势一灭就全部都到了。
他恐怕没有考虑到平素里他不待见的孙玉并非唯唯诺诺的角色，许多事情没有他从中横插一杠恐怕他这太子离登基的距离会更近一步。
他怒哼一声，瞧也不瞧后头的一干人等，率先进入书房内室。
无独有偶，当纳兰彰进去的时候，远处又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像是有人冒着雨赶过来，只是距离远了些并瞧不真切，这一切在书房里头的纳兰彰并没有看到。
内室里面一片狼藉，原本朱漆雕花的桌子和椅子已经变成一块漆黑的木炭，更遑论那些精致的摆设和请大师雕制的屏风。书柜干脆就倒在了地上，那些先祖皇帝时候流传下来的良臣的奏折也都毁于一旦。
烧得最严重的应该就是那张龙床了，帐幔被熏得乌起码黑一片，龙床顶上原本是个翡翠制成的床盖，人躺在里头往上看去里头似有万千星斗层出不穷、变幻莫测，好似揭开屋顶直面星空一般。如今这屋顶果真被掀开了，而翡翠床盖却叫跌下来的砖瓦砸个粉碎。
纳兰彰自然不是在心疼这么大一整块完整而价值连城的翡翠，只不过他现下站得离龙床极近，里头却毫无声息。
帐幔是金丝和银丝交织而成的，外头用进贡的休闲绕成，可耐得高温，如今仍旧歪歪扭扭地挂在床沿上，分毫窥探不得里头半分。纳兰彰想了想，伸手便要撩开帐幔一探究竟，身后人出言制止了他。
“太子，恐有危险，不如由小人代劳。”说话的是李亦非，他自跟随纳兰翎佳进来至今没有说过话，如今却突然开口。
纳兰彰狠厉地目光上下扫视他，倒是荀篂笑着说，“太子，就让他为您排忧解难，果郡王带来的人，少不得是一个妙人。”
他这话实在提醒纳兰彰，这李亦非好赖是纳兰翎佳带过来的人，如今这个面子还是得给。
纳兰彰听了之后后退了几步，将龙床近身的位置让出来。李亦非赶忙抓住这个机会，他掀帘子的动作很巧妙，高高抬起手臂只露出可容他本人探看的角度，外人即便站在他身后都不一定瞧得见。
迎面是一阵腐臭味，这龙床已经毁了，东一黑团西一焦塌，锦被糊成一团伏在一具人形的黑炭上。他心下一颤，眼睛顺着那黑炭的手臂网上看，那见尸体面上精瘦烧得只剩下个头骨形状，满口整齐的牙齿唯独下牙槽缺了一口门牙，李亦非这才放下了心。
再一探看并没有其他任何活物，亦或者尸体，他咬了咬牙放下帐幔转过身来。“太子殿下，皇上已遭不测。”
这个事实在场的人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可以说纳兰彰在进屋之前便已经料想到结局。倒是卿弈听闻此状赶紧带着身后不知何时赶到的一班大臣和太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孙公公尖锐的嗓子引领着众人跟随着喊声拜服。
“恭送皇上归天，永享长生！恭送皇上归西，永享长生……”
卿弈虽说任为首辅之后便可见皇帝免跪，这最后一程上卿弈到底是纡尊降贵给皇帝叩了一首。
卿弈斜眼看着纳兰彰，“怎么，太子不愿下跪吗？”
“跪！本宫自然要跪！”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本是由他主导的一场好戏，主角和观众都已经请到现场，台子搭了铺垫也够了，却不知从何时起这主角却换了人了。
这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大臣，里头的两大辅政和三位尚书分明一早就应承过他，放灯为号即刻赶来，若是当时就到那卿弈哪里还整得出花样？
还有这班在路上磨磨唧唧的太医院臣，早早赶来替皇帝验了尸又何须如此？验尸！纳兰彰心下又生一计，忽而转身对跟在太医队列中的一位满面白须的老头儿说，“蒙太医，你且来替父皇再瞧上一瞧，早先父皇还精神抖擞地同本宫谈论下江南的事，怎么就突然……”
他语带哭腔，倒果真像是对皇帝突遭走水的事情感痛惋惜。
那名唤作蒙太医的男子虽说胡子和头发全白，面上皱纹却很少，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他急急忙忙站起来，不敢从诸位大臣前头过便绕了一圈才到皇帝龙床前。掀开帐幔只瞧了一眼便觉得体内气血翻涌，若不是入夜食得少恐怕反胃要吐一地。
他想要拿开皇帝身上姑且看得出形状的锦被，这一碰那锦被瞬间便化作一把黑炭四散开来。这也恰好露出了皇帝被烧得乌起码黑精瘦的胸口。皮肉在骤热的舒张到骤然降温的收缩，仔细瞧仍然能看出一道小小的细扁口子从心口正中央剐下去，切口整齐确实不像是一般利器所伤，应是一把匕首。
蒙太医不动声色，抓了一把锦被的黑炭糊在尸体的正心口。转身道，“太子殿下，臣已看过，确实是火烧致死，皇上今晚是否饮了药？”
“皇上辰时饮药，后便躺下小憩，差奴才在门口随侍。”开口的是孙玉，他侍于殿前，皇帝的事情自然他最了然。
“那便是了，这药方有凝气安神的功效，若是中途骤醒必然会口干舌燥要寻一杯水喝。这药方是太医院的许太医开的，大致的药理还得问他。”
被点了名的许太医也称得上是宫中的常驻太医，他忙叩了首，“皇上今日身子乏力，夜里睡不安生，便加大了药材里面安神草的用量，这一觉本应该睡到天亮，不会时至中途就醒过来。”
卿弈听到这里，勾勾嘴角无声地笑了，说道，“若非太子携千个禁军非要闯入书房中一见皇上，恐怕皇上不至于在安睡中途被吵醒。”
众大臣均是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
被矛头直指的纳兰彰当然不甘心，“若非首辅大人在门外阻拦，何须劳师动众？”
“非也非也，太子，这禁军都可归在你手里头，你这么说老臣未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