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卿弈这话怎么说,下边的人都明白。但是犯上作乱这样的罪名他们却不敢明目张胆往纳兰彰头上扣,毕竟这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也不过是转眼的事情,到最后若是落得个纳兰彰登基,那么现下出声的人恐怕谁也活不了。
纳兰彰瞪着卿弈说不出话,他和荀篂二人密谋许久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一个结果,将卿弈轻描淡写就糊弄过去,一时计上心头。
这一计他可谓损失颇多,连自己的亲爹都赔上了,却只换来卿弈的冷嘲热讽。
卿弈叩完一首便站了起来,下令道:“太妃未出殡又遇皇上罹难,此乃国之大丧。孙公公,传令下去三个月之内戒酒、戒肉、止杀,全城挂素。”
这号令原先应当由贵为太子的纳兰彰来发布,只可惜叫卿弈越俎代庖之下却不敢有人有任何微词,竟真如死去的皇帝所言,若然他一死,卿弈这只狐狸可就没有人降服得了。
或许卿弈也并非真正为老皇帝所降服,但他却是个识时务的人,酝酿着待有必胜把握之事才会一举拿下。
“是。”孙公公手里拂尘一甩,今日也算得上是这位内务总管、皇帝亲信头一回整得这般灰头土脸,但所幸雷声大、雨点小,终归于平静。
眼见得孙玉得令退下拟旨,卿弈又道,“八皇子,你且去置办一些皇上丧仪用具,皇上钟爱的东西,无论是人、事、物皆收拾起来,待到出殡之时一律烧了下去。”
这般便是将嫡长子的权利全部分担到了一个庶出身上,况且这个庶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皇帝钟爱听这庶出谏言,可毕竟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再太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卿弈指挥左右,“太子受惊,且好生扶回去东宫歇息。”
众人没想到这个卿弈真的这么敢!
皇帝尚尸骨未寒,他便夺过权来发号施令,全然不将面前的太子放在眼里。而太子虽说怒目圆睁,却被身边的人劝着回去了。
跟随太子前来的千百号禁军如今也如同秋后的麦子,压弯了腰、压低了头,全凭着卿弈挥舞镰刀来收割。卿弈的目光一一在审视众人,试想叫卿弈知道宫中尚有可容太子亲自只配的千百号人这个隐患,他会怎么处理?
领头的两个人无疑成了众矢之的,下头的人无非是盲目跟从。
“黄光霖,本官命你跪在我凯旋塔中你何故在此?”
黄光霖心下一寒,心道这便要开始兴师问罪了,但转念一想他方才自己颁布了止杀令,如今更是杀他不得,不由得心一横,装作不理不睬。
“沈越,本官命你在凯旋塔中看守黄光霖,你又如何也在此?”
沈越同样低着头不言不语。
“如此便是瞧本官这首辅不起?”
“下官不敢,只是见书房起火便罔顾了旨意过来救火。”沈越赶忙跪着说。
“护驾心切倒也情有可原。”
两人不知卿弈为何话锋突转,先前分明是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转眼就软了下来。黄光霖斗胆抬头看他,果真见他一张俊美的面上盈盈带笑。
“你二人赶紧将皇上自那龙床上抬出来,方才孙公公已去殿前设下了灵台,你们将皇上好生安置过去。”
空中下着暴雨,如今书房内室屋顶具开,卿弈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两人相视一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沈越率先便卸下了兵器翻身从窗口进入内室。
黄光玉是随后赶到,帐幔已经掀起,皇上在床上像是一只被烤得漆黑的乳猪,表面已经碳化,两人害怕这一上手就损害了龙体,只得将床板还算完好的一块卸下,连人带板一道扛在肩头抬出内室去,顺道拆下了帐幔盖在皇帝身上。
圣体无论是何时何地都直视不得,大臣主动让了道叫两人好过去。两人路过卿弈身边的时候,他突兀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这时候黄光霖只觉得膝盖内侧一疼,小腿一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后头的沈越显然没料到突兀而来这么一出,肩上的床板因为失去重心而急速往前方缀去,皇帝的尸身越过黄光玉的肩头“啪嗒”一声掉在了院子里满是泥泞的土地上。这尸身本就十分脆弱,这一跌好似鸡蛋撞石头,先着地的脑袋当时就被磕出来一个大洞。
沈越吓了一跳,懵在当场。
黄光玉在膝盖跪地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不妙,他一回头便看到皇帝大张着嘴一脸无神地冲着自己,还未干涸的白色脑浆从拳头大的孔洞里头浻浻的流出来,说不出的恶心。
“哎呀!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身后那一班三品以上的大臣忿忿跪倒在地,这等辱没了圣体的事情,饶是见惯了世面的那班人都受不了身子发抖,更遑论直接的主使人沈越和黄光玉了。
他们终于明白卿弈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隐含的深意,原来先前看似已放了二人一马,现下竟在这里等着呢。
卿弈自己发布的止杀令自然不可能自己去违背,这无疑是在打脸,但现下却不一样了,沈越和黄光玉二人办事不力损害龙体,继而损害的是皇家的颜面,此番即便卿弈不开口,那一班大臣都不会饶了二人。
果不其然,那跪倒在地的一帮人转眼就要对沈越和黄光玉发难。
“首辅,这龙体受损冲撞龙气,恐有违我皇朝国运,莫过于将这二人杀了到九泉之下给皇上赔罪以告陛下在天之灵。”
“没错,首辅大人,此等刁奴留着也是祸害。”
黄光玉一听,心下凉了半截,赶紧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扒着卿弈,“首辅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卿弈弹了弹手指,这动作不可谓不讽刺,犹记得在凯旋塔上黄光玉不愿跪,现下竟是跪着不肯起。但这又如何,当奴才的不止要有奴向,更要识时务、看势头,跟错了主子好比嫁错了郎,都是一辈子交付在里头,鲜有出头之日。
“拉下去,择日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