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和黄光霖二人很快就被身后的禁军带走,那千八百号人虽说是由这两位首领带来,归根结底听得只是禁军首领这个名号,他日换做个阿猫阿狗、张三李四也是照听不误。
若是他日换做个阿猫阿狗来当这首辅……卿弈站在暴雨之中,被掀开屋顶的书房中仍有白色的烟气袅袅升起来,火燃了就不容易灭,但再不容易灭的火烧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不得不熄灭。
他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断壁残垣,料想到掀开的龙床上没有那个人,她自然已经脱险。
“你二人过来!”卿弈命令早先在书房门外值夜的小太监。
二人早已在禁军围困的时候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腿脚发软颤颤巍巍地跑过来,途经泥泞之地时竟两腿打圈,一下就跪在脑液横出的皇帝跟前。
这么一来便吓得越发瑟瑟发抖了。
“你二人好生将皇上抬去殿前,二位禁军统领办事不力已经尝到后果,你二人可切忌再犯。”
话不多说,前车之鉴已经摆在眼前,两个小太监忙不迭点头称是,手脚并用将皇帝扶上床板,期间不停有手触摸在皇帝身上弄碎了焦黑表皮的“咔嚓”声。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生怕遭到卿弈的责罚,但他只是站在雨中一声不吭,像是在思索些事。
待到两个小太监抬着皇帝的遗体走远,卿弈回看着一般跟出来站在雨中的朝中大臣,他藏青色的袍子因为夜色而瞧不清胸口的大片血迹,他叹了口气,道,“原是皇上命人召见诸位相商皇储之事,恐怕皇上早有预感又或者知悉了什么……”
卿弈意有所指,在场的大臣也都面面相觑。说是皇上召见可他们接到的都是首辅的手旨,其中有几个人更是悲惨,同太子的约定有言在先可偏偏邻近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府中前后遭人堵截,直到围堵的人散了才急急忙忙赶来结果却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明白其中是什么事,独独不敢说破、不能说破。
“诸位大人今日冒雨前来,这情义本官都会记在心里。”卿弈一字一顿,说得人心底像是绷紧了一根弦,弹出什么样的旋律全凭卿弈如何掌控。
那些奉了卿弈手旨来的人自然称得上舒了一口气,同时也会幸灾乐祸那些今日没来的人恐怕日子不见得会好过。而那些遭人围堵现下才来的人则是心惊肉跳,唯恐卿弈知悉了他们同太子的事。但这一切都是掩耳盗铃罢了,卿弈若是不知又如何会有围堵的人。
大臣中有人胆子大的瞧瞧抬头看着卿弈的神色。沈越本就是太子一党,黄光霖同沈越走得近应与其别无二致,事先卿弈那二人开涮如何不是替眼前的一班大臣敲响了警钟?杀完了鸡,恐怕卿弈现下要开始耍猴了。
眼看着卿弈冷厉的目光撇过来,那些大臣赶紧又低下了头。卿弈笑了一声,暴雨下发髻虽有些凌乱,但一张更显苍白的面孔有着厉鬼一般噬人的气魄。
“大家回去好生歇息吧,今夜过后诸位大臣显然又得忙了,还是回去养精蓄锐的好。”这句话虽说给了在场几位的自由,是个赦令。但字里行间细细推敲又觉得这颗悬着的心久久不能落下。
“首辅,那下官便先行告退了。”率先开口的是卿弈内阁里头的大学士裘余庆,他年事不高却出落地一副老气横秋摸样。
卿弈只是一挥手并不理睬,那人便踏着书房外头干净的石板路头也不回地走了。接着其他几个大臣如鱼贯而出,颇觉得同卿弈呆在一块儿犹如芒刺在背十分不爽。最后院子里头只剩下不声不响的果郡王同神情闪烁的李亦非二人,他二人站在书房仅存的一些屋檐下头。
水滴顺着瓦片一滴滴落在二人的衣衫上,纳兰翎佳一身朱袍成了暗红。
“果郡王不离开,可是有话同本官说?”既然湿了,卿弈也不担心湿得更彻底,索性就站在院中与二人对望。
纳兰翎佳无声地望过来,摇摇头。半晌又道,“你我二人一场交情,如今分崩在即,我就想好生瞧瞧你。”
卿弈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话,反唇相讥的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他看了一眼纳兰翎佳身边的李亦非,话锋一转,“我当你在同我借李延年的时候,就当好生瞧瞧我。”
纳兰翎佳笑了,像寻常时候一般笑得十分轻松明快,“非也。我那时并未想过要与你做对,进京以来唯独你卿弈入了我的眼,若不是此间有不得不为之事,倒真想再同你赌上一回。”
“有何不可?”
卿弈下了战书。
这反倒叫纳兰翎佳吃了一惊,虽说之前就知道卿弈是一个做事全凭兴趣的人,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或是在私底下大肆挥霍都无妨,毕竟翻的是别人的事、挥霍着别人的钱。可这一回两个人都真切地牵扯进去,这一赌好比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这赌局一生一死,人都已经没了,那么输赢还有什么重要?”纳兰翎佳如是说,他也真是这般认为,“还有什么赌注是比人命更重要的?”
卿弈弹了弹手指,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你不用管,只许我一句‘赌或者不赌’,今后之事无论生死,这赌注无论如何都实现得了。”
纳兰翎佳被卿弈面上的笃定怔了一下,卿弈素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在赌约这种事情上,唯一一次赢过这卿弈还是因为半途杀出个崔承恩。曾听说过征西大将军有预测未来的本事,他原本不相信,可见了卿弈之后反而笃定了这种神乎其神的本事真的存在。
“你若无胆,便当我没有提过。”卿弈说得也干脆,罢了罢手就要走。
纳兰翎佳堂堂贵族之身,虽说一时半会儿没有想明白卿弈的用意,但在面子问题上总归不能落了下风。
“你且站住。”纳兰翎佳着急地叫住卿弈,“这个赌约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