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弈身形虽然定住却没有转身，颀长的背影纤细却十分有力。他勾勾嘴角笑了笑，“回去吧，到明日发布国丧就要封城，你且看看有何要置办的早日归置了。”
语气里很明显的轻蔑之意，仿佛两人博弈的一场棋局卿弈让了十子还要让对方执黑先行。但生气归生气，纳兰翎佳确实今日务必出城，他一甩袍袖就要走，发现身后的李亦非并未跟上。
“果郡王，让小人留下替您在宫中帮些忙。”
李亦非若脚下生根，此刻他不愿意走纳兰翎佳自然也强迫不得。纳兰翎佳努努嘴，示意的是雨中那孤傲的背影，若这人不答应，恐怕下一刻李亦非就会被数十个禁军架着丢出五道宫门外。
卿弈怎么会猜不透那两人的意思，他举步就走权当作没听到二人的对话，至于李亦非能不能留下，全凭这人究竟够不够聪明了。
殿前已经找来了替皇帝料理后事的讣祝官员，太妃的棺木也被搬来此处于主殿和副殿分置。
八百里加急发出去召在外的皇子归来奔丧，这事儿是纳兰覃亲自下发的，当时并没有询问过卿弈，只听得身边的讣祝官员怎么说便怎么听。
卿弈听说这事儿袍袖一甩就要走，在殿前奔波忙碌的纳兰覃一看卿弈的神色不对赶紧追上去。外头风雨渐强，卿弈走了殿间的长廊，刻意加快地步伐叫纳兰覃好生追了一阵，直到偏厅之间的开阔花亭才追上。
彼时卿弈已经依靠在花亭正对入口的石凳上，似笑非笑地瞧着纳兰覃，瞧得他背后直发寒。
卿弈见到人来也不急着发难，用羽扇指了指入口处的石凳，“做。”
他的羽扇叫暴雨打湿了，如今扇起来满是水汽乱打，他有些不悦地将羽扇往石桌上一扣。纳兰覃刚想入座被这冷冽的声音吓得一抖，赶紧又站了起来，喏喏道，“我还是站着听首辅大人的训话。”
纳兰覃在卿弈面前不敢自傲身份也不敢强硬态势，这反倒叫卿弈越发瞧这人不起。卿弈眉头一皱，“方才孙玉回禀说你下发了一道诏令。”
“是。”纳兰覃一回答便瞧一眼卿弈，“讣祝官员说父皇出殡当天所有的儿孙都得到场，此事拖延不得。”
他觉得这事儿办得应该得到嘉奖而不是这般横眉冷对，说着说着纳兰覃便有了气势，“我道今日不发明早城门一闭便出去不得，况且如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我三皇兄自封地赶来少则也要五六日，必须得早做打算。”
卿弈点了点头。
纳兰覃便越发觉得自己有理。
卿弈也不说什么，道，“那你便等着皇上出殡当天给他一道陪葬吧。”
什、什么！？
纳兰覃面上的表情是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将将敛出的笑容还僵在嘴边，本是清俊的面皮陡然扯出极其诡异的样子活似叫人套了张人皮面具在上头。他两眼呆滞望着卿弈，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满脑子都是“陪葬”二字，再清楚不过的是要他死！
纳兰覃顾不得其他，只道兴许是方才得意忘形无意间得罪了这个魔头，赶忙给人跪下。“首辅大人，适才有所放肆你可大人不记小人过。”
“愚蠢。”卿弈弹了弹手指，面上表情这才有生气像，“你当是我要杀你？我若要杀你费得这个劲儿来提醒你？”
“那那那……”纳兰覃结结巴巴地开口，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恕我愚钝。”
“你给孙玉的诏令分明写的是你纳兰覃的名字，如今你不是太子亦不是嫡子，越俎代庖之意岂非司马昭之心？这在外的皇子可不论太子在京如何犯上，只道是你纳兰覃取代了纳兰彰的名义发出去诏令。”卿弈顿了顿，见纳兰覃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皇上在位时侯没有发布过废太子的诏令，如今接到诏令前来奔丧的皇子恐也是倾尽封地之兵力，势要来讨你这越俎代庖、挟天子令诸侯的东西！”
话一完，纳兰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都有些涣散。没想到只是图一时意气发下去的诏令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当下就慌了心神。
“首辅、大人，这这这……咱们可是一头的啊！”
“所以本官就该替你这家伙擦屁股？你可瞧清楚了本官官府前襟上画的是什么？”卿弈的衣衫虽说叫血污和暴雨打湿，但是正一品做工精良的刺绣仍旧十分夺目，上头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纳兰覃，本官是文官，没法替你挡上这千军万马。”
纳兰覃闻言更张目欲裂吓得不行，想要抱住卿弈的大腿哀求，却唯恐犯了他的禁忌反而将人推得更远，“首辅大人，你可不能卸磨杀驴，方才我还助你渡过难关，如今你却……”
话尾的几句活生生在卿弈的眼神下化作虚无，卿弈倒不是真的不在乎纳兰覃话里的意思，毕竟在前头纳兰覃伸手帮过一把，他装作为难，“倒不是完全化解不了，只不过……你这自作主张的毛病哪怕是帮过了这一回，下一回还是一样。”
“不，不会有下一回了。往后的每一回、每一个决定，我一定会先同首辅大人商量，不会再范这样的错误叫人抓着把柄。”
这纳兰覃也是从善如流，见卿弈言语表情之间有所松动赶忙抓住这个机会，信誓旦旦地豪言壮语将卿弈稳住。
“你可知那讣祝官员料理皇室后事至今从未出过纰漏，这等心思缜密的人怎会容你出错？唯恐是受他人之摆布刻意做了这么一出。”卿弈的话字字在理，“纳兰覃，本官不管你心底如何想，今日这事本官帮你摆平权当是对你书房相助的回报。日后该如何做你不用告诉本官，你最好问清楚你自己，离了本官这宫中可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若说纳兰覃先前还有一丝侥幸假装投诚的心态，现下是彻底慌了，他年纪尚浅宫中之事哪怕再汲汲营营都难免出错，卿弈则不一样了，有了他好比有了最强大的靠山。若说之前还有什么雄心壮志，现下也全盘被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