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将今日受得委屈混合着他仅剩的一点骨气全部吐出去一般。
从前他可能还想过有朝一日登基大宝必定要叫卿弈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卿弈是何许人？没有他自己别说皇位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可有了他，哪怕是当上了皇帝势必也要受制于他。事实上，跟随卿弈好过跟随纳兰彰，至少卿弈做事全凭兴趣却早已脱离低级趣味。
“是，首辅大人说的对。可我自知能力不足，今后但凡都会虚心听取首辅大人的意见，不敢有所悖逆。”
“呵！”卿弈笑了一声，里面的意义难以推测可绝对不是愉快。“去吧，好好处理皇上的后事，本官也要回府休息去了。”
“那，有事如何禀告于首辅大人？”纳兰覃此番恭恭敬敬地起身，仍旧不敢同卿弈平起平坐。
“你可以找孙玉。”
“是。”
纳兰覃作揖之后才转身离去，直到走出长廊老远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他背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裳，如今风一吹从骨子里透出一阵寒意来。
此时正好孙玉疾步从他身边走过，阉人身上浓重的熏香味呛了纳兰覃一鼻子，对方却毫不在意不一会儿工夫人影就看不见了，此事的纳兰覃面上泛起了一抹极淡的恨意。
虽说是要回府，卿弈却并不急着走，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食指轻点着石桌面，约莫点了有四十来下的时候外头疾步走进来一个人，那人习惯性拂尘挂在左臂弯里，灰白色的长袍衣袖和领口盘着蓝领金丝，显然是个高地位的人。
“爷，里头没人啊。”
卿弈听了当即点着桌面的手指便停住了，颇有些不可置信。“一个人都没有吗？”
听着意思像是要找的还不止一个人，孙玉小心地揣摩着，他比任何人都会察言观色否则也当不了皇帝的亲信，只是面对卿弈这中揣摩显得十分徒劳。
“爷，八皇子的诏令已经截下了。”
“嗯。”卿弈听了当作没有听到，思绪飘得很远。
孙玉像是早已习惯了卿弈只聊自己想说的这种谈话风格，索性今夜是暴风雨后的宁静总归是有这个时间，便也耐心地候在一边不加打扰。
“那个讣祝……”
孙玉立刻会意过来，“爷的意思是处理了？”
“不，留着。好给纳兰覃提个醒。”
“是。”孙玉喏道，半晌又问，“您说咱们这么做八皇子真的会乖乖听任于您吗？那像是一个不甘心的主儿，唯恐又生些花花肠子到时候咱们腹背受敌更是难以应付。”
实，原本卿弈授意孙玉一道协助纳兰覃料理皇帝后事的时候就事先交代过，而孙玉明里暗里暗示了讣祝官员弄了这一出，那诏令根本没想过要发出去，当真要发出去了恐怕谁也摆平不了。无非是遣了个小厮驾着马车出宫，实际上到了宫门口就停住了，之后就在原地等着孙玉追来。
纳兰覃能够从名不见经传的八皇子到后来成为皇帝的帐下幕僚，受重视的情况下又不惹太子提防，怎么会心甘情愿在卿弈手下当条狗呢？因而这出恩威并施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在纳兰覃将将得势欲扶摇而上的时候扼杀了滋生出来的皇家的劣根性。
至于这一吓能管多久，谁能够保证？
“总归要给这场赌局增加些难度啊，一模一样的游戏玩儿多了实在无聊。”
虽然没听明白卿弈话里的意思，孙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就要退下，走到花亭口卿弈叫住了他。
“你将书房那一片的禁军撤走，侍卫宫女也尽量不要往哪里去，就说要修缮差几个太监把那地方圈起来。”
孙玉有些古怪地瞧着他，想起了当时一道进去的崔承恩，后头却再也没瞧见人影。他神色复杂地望过去，卿弈的上半身陷在花亭的阴影里一时瞧不清楚，不过孙玉本人倒是结结实实地暴露在灯笼的火光下。
“爷，您怎么看崔承恩？”
他终归还是问了，心里清楚地告诫自己不能说不能提不能问，权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但人活一辈子有时候就会有那么点儿好奇心。
像孙玉这流，在深宫内院之中什么奇怪的事情没遇到过，若真是这般轻浮焦躁恐怕死了成百上千次了。他好奇的事情必然不同凡响，好比现下，他果然看到杀伐果断的首辅有瞬间的僵硬，好似叫人不小心戳中了要害一般。
“孙玉，不该你管得的事情千万别去碰。”卿弈的声音叫寻常低了好几度，听起来瘆的慌。
“明白。”孙玉不是说心里不怕，毕竟能给卿弈办事当亲信谁没有点受过卿弈的恩同时也受过卿弈的威。“只不过，毕竟所有事情都是因她而起，推出去好过藏起来，您说是吧？”
“出去！”
冷冷地呵斥不同于先前的威胁意味，如无意外若是继续这个话题卿弈并不会再顾及孙玉如今至关重要的身份。能将一个小太监扶上总管的位置，自然也能让他再降到尘埃里。
孙玉可谓是好奇心杀死猫，卿弈心里的那块雷区一触即爆实在靠近不得，他悻悻地掉头走了。
花亭面再度归于平静，太过安静的空气里直接导致卿弈的耳边如有崔承恩轻轻的呢喃之声，他站起来回身四顾。天还是一样的黑，长廊的尽头灯火通明，此岸却寂静一片。
卿弈确信她还活着，可是活着是一个状态，这个状态里面可以生病、可以遇险、可以难过……或者遇上更多他无法想像的事情。孙玉问他纳兰覃当真会乖乖听话吗？实则当时他想到的是崔承恩，人终究无法算计到完美，也可以说算计的出现本身就打破了这一种完美。
他想过很多，在决定进宫的时候，想到如何将崔承恩安全带离，如何给予敌人最深刻的当头一棒，可没想到如今却弄得人不知去向。
又是他也不想再算计，但是没办法，不算计他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