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承恩默默用膳并不搭话,纳兰覃也不主动开口,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等候,反正他的来意已经表达无疑,待这厢准备好就可以前往前殿吊唁。
崔承恩起身,小丫头送来茶水漱口。
“既是要去前殿,且容我换上一身缟素。”
纳兰覃点了点头,他称得上有耐心。
崔承恩瞧他一眼,转身进入里屋。想到这人清早来皓园等候至今也没有说过一句催促的话,这番贴心若真是用在自家姐妹身上恐怕兄友妹恭是少不得的。
可惜她算得什么?一个被敕封的公主,倘若现下父母在世恐怕还得不了这个公主地位,无非仗着先祖皇帝的血脉又被怜悯年幼失怙,说背后没有卿奕的一番手段,她却是不相信。
换上衣衫出来的时候,小丫头被崔承恩留在皓园中,只身同纳兰覃上路。西宫中的核心毕竟还是这位八皇子,众多没有靠山的皇子公主莫不要给他几分面子,虽非嫡出但皇帝在世的时候对这个儿子也是极为宠爱。
若那日皇上未死,恐怕纳兰覃不会这么轻易妥协,在皇帝面前还是有得一争。想到这里崔承恩不由看了看纳兰覃,没想到他居然在笑,这笑意说不出的讽刺。
“八皇子何故轻笑?”崔承恩眼神一紧,这样的嘲讽她见得不少,如今却像是一个芒刺在背总是能轻易叫她不快。
“并非在笑妹妹,”纳兰覃的话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赶忙接着道,“父皇殡天本应三月内避忌喜事,如今因为妹妹的事情如此禁忌都已经破了,谁还会在乎缟素的事情?”
他这么说,并且自己也只是一身嫩黄色的袍子,不曾披麻戴孝。
“礼不可废。”崔承恩哑口无言只能讷讷地吐出那么一句,如今世道已经不是先祖时候可以比拟的,当官者横行霸道某人更是个中翘楚,皇子们各自为政勾心斗角,时局更是一会儿一变叫人总是摸不着头脑。
“呵呵!礼是不可废,但是人却可以变。只怕妹妹如今一身孝服鹤立鸡群,招致福祸可就尤为可知了。”纳兰覃是过来人,他即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崔承恩并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也不想示弱于人前,清了清嗓子掩饰心虚。她确实被他的话说到痛处,如今在宫中出挑并不是什么好事,必然祸大于福。
“不过妹妹怕什么呢?再不济首辅大人都能保全妹妹,若是这等福气降临于我,定然是日日高枕无忧了。”
他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崔承恩皱了皱秀气的眉毛,见二人行至无人小路的时候,反唇相讥,“八皇子生来贵气享尽齐人之福,如今竟羡慕一个小女子,其可怪也欤?”
“妹妹不必生气,如今咱们走了同一条道路,我却以为何不在宫中相互帮助?”纳兰覃并不生气,他反倒更欣赏有个性的女子,习惯依附于他人的人像是个软弱的蠕虫,随意就能搓圆捏扁,而习惯反抗的人就不同了。
崔承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有些狡黠地问道,“八皇子的意思是咱俩如今是一丘之貉?”
“此言差矣,”纳兰覃是个谨慎的人,他说话断句很大好似担心有人随时会过来一般,然而确定了安全之后他又会继续讲,“咱们,同舟共济。”
他食指比划了两下,一会儿指向崔承恩一会儿指向自己,两人倒真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
崔承恩笑而不语,就这么等着他的下文,她心里清楚若是只有这么点能耐就要拉拢她,那绝对不会是纳兰覃的个性。那日在首辅府上瞧见他登门拜访,连卿奕那样的人都能被他说动,她倒是很想瞧瞧这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东宫姐弟二人妹妹昨日已经瞧见了,其中渊源我不说依妹妹的聪明定然能猜到。”
崔承恩并不给他面子,面上单纯带笑反问,“抱歉,我猜不到。”
纳兰覃呼吸一滞,明显感觉到肢体地僵硬。正常人饶是真的猜不出来也会碍于先前的恭维话而干脆一笔带过,未曾想这人当着要刨根问底。在外议论东宫的事情可是极不明智的,纳兰覃现下考虑的却是要如何收回话题,不再继续。
“妹妹单纯,不明白便也罢了。”他果真不再开口,领着崔承恩往前殿的方向走去。
崔承恩抿了抿嘴。两人原本可以乘坐车辇他却偏偏选择步行,若非有事要谈他何须如此?现下崔承恩也明白过来,同这人谈话必须直来直去,否则一有风吹草动他便投鼠忌器,想来是深宫毒害太深。
“御审那日的事情,我从来不曾忘记,也无法当做没有发生过。所以同舟共济也好、一丘之貉也罢,恕我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八皇子。”崔承恩边考量边开口,她尚不能像卿奕一般说任何话都能把握住别人的七寸,而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别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有一日她问卿奕,为何无论是怎么样荒诞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总是有人相信,而她说的话别人却将信将疑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身份地位的问题?
卿奕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最关键是要骗得过自己,自己都信了别人又怎么能拆穿?
于是她想试一试,将自己当做卿奕那么试一试。
纳兰覃闻言有些惊讶,毕竟这番话太过直白而不加掩饰,现今社会上哪里还有这般不遮不掩的人?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人倒是不少。
可崔承恩是什么样的人?从乡下一步一步做官进京,寻常里两个奢侈的爱好都没有,着实是个老实过头的人。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也一点不稀罕。
纳兰覃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因为先出手的人往往会落于下风,在他还没弄清楚崔承恩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只能装作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膀道,“看来也只有让妹妹好好看我接下来的表现才能打消这种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