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李亦非手里的册子落了地,坚硬的书骨敲击在地上掷地有声。
李亦非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目光呆滞、嘴唇微张,任凭崔承恩在耳边说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海里来回盘旋的就是:状元爷、离辞;离辞、状元爷……
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掀开,带来的还有仿佛连皮带血的扯痛感,这种感觉从缺失的腿部一路蔓延向上直击心脏。
崔承恩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发现李亦非的眼神透过他的手不知道看向哪里。蓦地,李亦非用力抓住崔承恩的左臂,力量之大几乎将他纤细的手腕折断。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李延年。”崔承恩痛得申请都扭曲了,但是李亦非视若未闻,从前的他将崔承恩视若珠宝决计不会罔顾他的感受,但现下他却顾及不了。
“怎么了,李大哥?”崔承恩也察觉到李亦非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面色发白手足无措,抓住崔承恩的那只手里全是手汗,“是不是身体不适?你这样子好吓人呐!”
“带我去看看。快呀!”李亦非完全不顾形象地对他吼道。
崔承恩真真叫他吓了一跳,“我不清楚李延年住在哪里。”
李亦非瞪了他一眼,眼神里面十分凌厉,“你推我出去,我指引你。”
两人出了首辅府上一路向右走,途经的都是一些小巷小道,人烟不多十分幽静。奇怪的是李亦非分明没有到过京城却对这种僻静的捷径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时候还没有看到路口或者弄堂,李亦非就已经知道前方应该向哪个方向入哪个路口。崔承恩清楚这绝对不是因为李亦非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早些时候决定要进京的时候李亦非严厉的反对过,那时候是臣吉和崔承恩劝说了一夜才将人劝动了,或许,李亦非本来就是京城人士。或许,同崔承恩一样,家里有个长辈告诫过不能入京。
两人停在一条幽深弄堂的最里面,有两扇不大的门,门上挂了一对老旧的灯笼。初时还不觉得,现下崔承恩猛然觉得此处十分眼熟。
十三里街五号。崔承恩的眼珠子几欲脱眶而出。
“就是这里了,”李亦非眼神游弋不定,心下十分忐忑,他对崔承恩说:“你上前去敲门,以尚书身份拜访。”
“李大哥,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崔承恩吱吱唔唔,不知该如何将那夜在首辅府上遇到个身负重伤的年轻人的事情,他只是猜测,那个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李延年。
李亦非头也不抬,对崔承恩的话置若罔闻,他现下只有一个目的,“去敲门!”
崔承恩叹了口气,心知现下同李亦非说再多也没用,只好将李亦非留在原地自己走到门前,哪知手将将落到木门上,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里面望进去空无一人,门前尚积了一层灰。
“刑部尚书崔承恩拜访!”
喊了一声也不见有人应答。这时候有一个收废品旧书的老头儿挑着担子经过,瞧了崔承恩一眼,面色古怪道,“这户许久没有人了。”
“这儿住的不是李大人吗?”况且前夜崔承恩分明亲自将那重伤男子送到此处,为何会无人?
“呵,大人没有,倌倌儿倒是有一个!”老头儿的眼神十分轻蔑,对崔承恩也不客气。
崔承恩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将无人应门之事同李亦非一说,李亦非直接要求崔承恩推着他进去。大门一推就开,还落了两人一身灰尘,崔承恩想起那日男子将将推开一条可容一人侧身的缝就进去了,显然也不想叫他看出些破绽来。
如他在门外所见,里面是一地的碎屑和垃圾,显然没有人打理的期间流浪汉和地痞流氓倒是没有少光顾,估计是将这里当成个临时的住所。
宅子并不大但是很深,光是门就有六道,每一道门背后都是景致别样的内屋和花园,只不过荒废许久花已经枯萎了,内屋的梁上挂着一块匾额,隐隐能看到上面写着“祠堂”二字。
进了宅子后李亦非就拒绝崔承恩在身后推轮椅,驾轻就熟地自己滚着轮子穿梭在内屋,他清楚每一个门槛每一块石板的位置,他知道祠堂上锁的钥匙藏在第二个花盆子下边儿。哪怕崔承恩不说,哪怕李亦非不承认,他就是这宅子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祠堂的锁开了,里面迎面扑来一阵木头发霉的腐烂味儿,灰尘被带起来空气里一时间灰蒙蒙的。正中央摆了三十多个灵位,有高有低、有大有小,这正是大户人家才会有的祭祀方式。堂里面摆了一口棺,这棺木有些年头了,上面积了蜘蛛网和不少昆虫噬咬过的孔洞。从棺木角落垂直的地上有一滩干枯的血迹。
崔承恩觉得背后瘆的慌,尤其这祠堂背阳始终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李亦非却不顾他的阻拦摇着轮椅疾步上前探看。
棺材盖没有合上,里头赫然是崔承恩那夜见到的重伤青年。只见他一丝不挂地躺在里头,鞭痕、烙印的陈年旧伤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身体。尤其是下体的伤口,耻部几乎全部被撕裂开,皮肉外翻。大量的干涸血迹结成团凝在上头,隐隐可见下体的白骨。
那夜只知他流血不止,却不知伤口竟如此严重。崔承恩只瞧了一眼便不敢看,整个人蜷缩在李亦非的身后。他不知道那时若执意带他就医会不会就能保住他一命?崔承恩想起他临走时候的眼神,只觉得似有重物砸中脑袋般混乱不堪。
“阿年,阿年啊。”
崔承恩听到李亦非在轻声呼唤,就像平时喊他“阿恩”一般亲密无间。轮椅在轻轻地颤动,是李亦非浑身颤栗带动的。
李亦非喊着喊着,鼻音渐渐重了。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啪嗒”、“啪嗒”在祠堂里回响,显得那么突兀。
突然,崔承恩想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