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过竹林，有细微的沙沙声。此夜来的特别晚，总觉得过了很久天上还有丝丝缕缕日头下的红霞，末尾纠纠缠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林中有几只晚归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像是被家里的老母亲有力地责备。
这几日，崔承恩总是回想起祖母带着自己在柳州讨生活的事情，奇怪的是本来记得不那么清楚，有一夜梦里突然想起来祖母给了自己一道平安符，就放在旧衣服堆里。今日翻出来一看，那道黄符已经发霉得不成样子，边边角角都叫老鼠啃掉了透出来里头绿油油的一点光亮。
原来里头包裹着一块龙纹的翡翠，看似价值不菲。只不过祖母当时若真是那么有钱，又何苦在路边卖些自家种的小菜勉强维持生计呢？
崔承恩只觉得自己像天上那些云一样，纠纠缠缠头晕目眩，丝毫理不清头绪。他坐在躺椅上，用一顶破了一个洞的草帽遮着脸，悄悄闭上眼睛。
门从外面被推开，崔承恩心想是春兰或者秋菊端了晚膳回来，胃口不开的他连动也不想动，仍旧懒洋洋地依在躺椅上。
他听到有人动作敏捷地搬了些东西到他身边轻轻放下，崔承恩没有动那人便以为崔承恩睡着了。有一种熟悉的香味飘过来，崔承恩轻嗅觉得这不是姑娘家身上的脂粉味，手指一动就要将面上的破草帽拿下来。
帽子刚被摘掉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有长发拂过崔承恩的脸，痒痒的。再一看，卿弈无比放大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呵！”崔承恩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现左手边摆了一张小几和一副宽敞华丽的躺椅，几个侍卫正用轻功从围墙里边翻出去，屋子里面飘着阵阵菜香。“什么情况？”
“回来得晚了，陪我用膳。”卿弈不由分说将崔承恩一把拉起来往屋里头走，柔和的烛光照得他的背影十分温暖，像是有一层金黄的光芒辉映在上头。
“那一日，我同纳兰翎佳饮酒，说酒后最容易见人品性，我才发现我竟然没有同你一道吃过饭。”
卿弈的话中透露着遗憾，但崔承恩却猜测这难不成是他的又一次试探？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关系叫崔承恩拒绝不得、接受不得。
看着一桌子的菜，崔承恩不知道该怎么办。
“坐。”卿弈已经率先落座，随行的人带来了他专有的椅子，华丽的程度与这件竹园格格不入。
“怎么会来呢？”崔承恩十分不解，“今日皇上分明下召留你在宫中过夜。”
卿弈不甚在意，“下诏是皇上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
然而在崔承恩看来，皇上下召等于必须进宫，这分明就是一回事。但他忽略了卿弈是那个在众人面前直言皇帝慕少艾的人，这话他都敢说，违背一两次诏令又算得了什么？
卿弈替两人斟上桂花酿，甫一打开坛口就见一阵桂花清香扑面而来，隐隐中含着酒精发酵过的淡淡香味儿，饶是崔承恩这种门外汉都瞧出各中好来。
“倒是一坛子好酒，可惜教我这种不识货的人吃了。”崔承恩自然比不得诗仙诗圣的意境悠扬，也比不得隐居贤士的身居高远，倒觉得这酒入了自己的口显得浪费。
卿弈侧目瞧了他一眼，弧度完美的侧面上挂起一抹笑意，“我倒觉得这就叫你吃了，好过叫纳兰翎佳吃了。”
果郡王？“莫非这酒又是……”
卿弈拇指一晃，一脸你猜中了的表情，面上十分狡黠，“这厮打赌输给我的，连上这一坛尚有五坛，去年秋天时候埋下去的，现下正是香甜入口的年份。”他面上尽是笑容，像一个等待被赞扬的小孩子。
崔承恩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卿弈什么都不好唯独喜好打赌。“你二人正经事儿不干，一天到晚寻思赌约作甚？”
崔承恩不知道，他现下的这副模样十足地像在训诫不成器的夫君。街头巷尾有那家子男人不好工作成年遛弯儿逗鸟儿家里的母老虎坐不住天天搁那儿教训，也是这番模样。
卿弈被他说了也不生气，献宝似的催着他喝一口。刚看到崔承恩将酒杯贴着嘴唇，卿弈眸子里闪亮亮的，看着崔承恩问道，“怎么样？”
“入口柔，回味甘甜。还有那一股子桂花的清香，可真是绝了。”崔承恩不是个会喝酒的人，至少这桂花酿喝到嘴里喉头不刺激，反而很甘润。
卿弈晃着翡翠酒杯，自己也抿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慵懒的大猫。酒香和着他身上的香味让人有一种想要好好舒展下筋骨、伸个懒腰的舒适感，这恐怕是卿弈自己也没想到的。
桌上的菜肴是以素食居多，因为卿弈虽然银子多到用不完可对这些口腹之欲的追求却很小，寻常人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出门应酬得多了反而对那些精致的菜色不感兴趣。
“平素用膳时都应该聊些什么呢？”卿弈问他。
崔承恩吃了些竹笋，刚刚从地上掘出来般鲜嫩，“大多是一些生活上琐事吧。”
“唔，”卿弈点了点头，有看向崔承恩跟看不够似的，“你快同我说说生活上的琐事。”
这话一出，崔承恩险些筷子夹不稳，卿弈不会是叫人易容冒充的吧？堂堂一介内阁首辅统领六部，与他在饭桌上谈些琐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更何况面前这人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杀伐果断。
看卿弈的眼神又觉得他不像是无端找人寻开心，“从哪一件开始说？”
“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听着。”
他给两人斟满了酒，一脸期待地望着崔承恩。
“咳，”崔承恩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毕竟是那么美丽的一个人，“今日我从凤溪宫到重华门的时候，见到个太监拉着宫女往恭房的方向去了，你可知凤溪宫的恭房并没有分男女，我吓了一跳才道皇宫里头这民风如此开放，你猜怎么着？”崔承恩问他。
卿弈摇了摇头。
“后来问了人才知道凤溪宫的恭房和厨房在同一个方向，那太监拉着宫女去厨房传膳！哈哈哈！”
崔承恩自觉有趣笑得前仰后合，卿弈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并不觉得好笑倒是眼中尽是好奇。让崔承恩觉得自己显然就是个傻子。
“原来这就是生活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