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将暗下来的时候,崔承恩和臣吉被首辅府上的人送回来,李亦非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心下也预料到出事,只是没想到结果让所有人都难以承受。
臣吉垂头丧气地跟在人群最后面,显然是知道自己将面临李亦非的责问,自觉地站到一边。
将崔承恩放到床上的时候他一直没有醒,右手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无力地垂在一边,额头上的汗将鬓角全部贴到了一块儿,整张脸看不到一点血色。李亦非不明白明明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他用眼神示意臣吉两人应该谈一谈,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随后进门的是太医院的两个老御医,解开捆扎的布条之后都被这深可见骨的伤口吓了一跳,许是在太医院待久了,多是替宫里的娘娘、亲贵治病,这么重又见血的伤口的确是少见了。
两个人分别给崔承恩把了脉,仔细检查创口的截面和深度。长胡子的御医正要考虑对家属的说辞,另一个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小声道,“这只是个七品官,照实说也不会如何。”
长胡子的御医会意。两人给崔承恩受伤的那只手施金针,很快还在不断渗血的创面已经基本结痂,崔承恩还是痛到嘴唇颤抖。原来他并没有昏迷,只是不愿意醒着来叫别人担心倒不如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
留下同伴给崔承恩上药和包扎,长胡子御医自行出了房外,外厅是被支出去的李亦非和臣吉,他捋了一把胡子,目光在两个男子只见逡巡。
“咳,哪位是崔大人的亲属?”
“我是崔承恩的大哥,有什么情况御医请讲。”说话的同时,李亦非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臣吉,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崔大人右手被利器伤至筋骨,虽不是什么致命伤,但往后怕是会落下肢体残疾,家里人在生活要多有照顾。”
听到“肢体残疾”这个词,李亦非立刻就来了反应,自己被腿疾困扰了五年,自然知道肢体残疾对人是一种多大的折辱,更何况阿恩他……
“御医大人,务必要将家弟治好,他不能没有右手!”
长胡子御医摇摇头,干脆不接李亦非的话头,反正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药方我那同僚已经开好了,早中晚照三顿服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即可。记得不可与活血的药物一同使用。”
臣吉神色一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内去看崔承恩,房内的御医也正好留下了药方要走。李亦非想要送送两个御医,却在院子的台阶处犯了难,改造出滚轮的椅子虽然能让他在平地上来去自如,却让他永远的失去了上山下海的能力,甚至连一个坎一个阶都动弹不得。
“不必送,我等可以自己走。”长胡子御医叹了一口气,两个御医在出了府门后不约而同相视一眼。
“真是家门不幸啊!兄长双腿残疾,现在弟弟又这样。”
这话飘飘荡荡落入了李亦非耳里,他就这么坐在庭前院里,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将一棵老树映得扭曲恐怖,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当初以为不争不显是最好的自保方式,反而让崔承恩落得同自己一样的下场!
被打断的双脚早已愈合,现下这断处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当年在京城遭受的一切,狠狠打折了他自尊的那个人!
院中有个人影探头探脑地瞧了李亦非许久,方才人群抬着崔承恩进府的时候他就已经瞧见了,只是碍着人多始终不敢上前。现在四下无人,他终于瞧瞧地走到李亦非身前。
“李先生,崔大人怎么了?”
李亦非抬头一看,不正是在府上住下来的朱县的工头胡宇!李亦非心下也是气,想到若不是为了黄光玉贪墨的事情崔承恩也不至于同那卿弈扯上关系,连带着对胡宇也没有好面色,他沉着脸哼了一声,“房内,你且自己去瞧瞧。”
“诶,诶。”胡宇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位爷。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朝里屋跑过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有人轻轻说话的声音,本来还听的不太真切,但一阵风突然将窗口吹开,胡宇突然浑身一怔,他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
门瞬间被打开,习武出身的臣吉赫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把件就这么直挺挺地架在他脖子上。他冰冷的眸子一眯,“你来了多久了?”
“小的……”胡宇吓得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贴到墙壁上,受惊的身子立刻就弓起做防伪状。
“听到了多少?”臣吉咄咄逼人,每说一句手里的剑便更贴近他颈项上的皮肉一分。他在短短一天内,受到的威胁、失去的东西、愧对的人已经太多了,现下为了崔承恩哪怕要屠尽京城的无辜百姓他也不遗余力。
“小的刚刚才到,臣先生您就开门出来了。方才,小的还在前院和李先生说过话呢,要说听到什么那可真是冤枉了,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话干脆就含在嘴里,颤颤巍巍地哆嗦着双手抱拳做讨饶状。
臣吉眼里寒光一闪,显然他并没有打算接纳胡宇这一套,也不会因为他曾经作为黄光玉的案子作为证人而有所犹豫,真正困扰他的反而是崔承恩日前让他保护胡宇和晚娘周全的这句话。
若是这人将刚才的话听了去,那就必须斩草除根,可贸贸然将这人杀了万一事后崔承恩向他要人……他可再也不能让崔承恩对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臣吉收剑入鞘,张开两臂护着房门做出捍卫的姿态,“听着,无论什么时候,你若是管不住你这张嘴,天涯海角我不会放过你。”
胡宇吓得缩了缩肩膀,“小的,小的只是来探崔大人的。”
这时,房内传出来崔承恩气息微弱的声音,“是胡宇吗?臣大哥,你让胡宇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