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非离开之后，房内只剩下崔承恩和卿弈两人，相较于卿弈轻松自如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崔承恩倒像是这个房间的客人。门外有人送来一碗刚刚熬好的粥，粥原本是放在瓦罐里用好几层的布包裹着，直到进了衙门之后卿弈才命人打开。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肉粥的轻香。
卿弈用一手拿着潇洒自若地递给崔承恩，自己优雅地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崔承恩，“喝吧，刚刚路过采芝斋买的，还热着呢。”
“是。”崔承恩眼神孤疑，但想到卿弈还没有笨到在粥里面下毒还亲自送上门来，她左手接过在喝的时候却犯了难，右手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像一个粽子，这可怎么使勺子？他不甘在卿弈面前示弱，干脆直接对着嘴喝，这一下烫得崔承恩舌头直冒火，脸都给憋红了。
卿弈止不住轻笑起来，微微震动的胸膛离翠城不到一臂的距离，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熏香好闻的味道。崔承恩觉得他平时一定很少笑，手下的人应该也很怕他，所以明明只是一些小动作都能叫他高兴起来，卿弈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吧？
“大人这次来，不会就是为了给下官送一碗粥吧？”
卿弈也不回答，不由分说抢过他手里的碗，拿着勺子舀了半勺送到崔承恩嘴边，兴许是觉得这粥尚有热度，又送回自己嘴边吹了吹。“吃吧，这回不烫了。”
这算什么？怀柔政策？崔承恩像是中了定身咒被定在当场，愣愣地也不知张嘴、也不知该怎么说话，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这卿弈根本不像寻常时候，若说是他人带着卿弈的人皮面具倒还说得过去。
“首辅大人，你……”
“诶？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喊我卿弈就可以了。”他笑着打断崔承恩的话，两人的亲密无间倒有几分莫逆之交的意味。但事实上两人的关系在白日里还是剑拔弩张，卿弈还差点断去崔承恩右臂。
崔承恩现下越发肯定，他伸手揪住卿弈下巴和脖子交界处细滑的皮肉用力摩挲一阵，越来越用力直到把卿弈的下颌搓出红色的小块都没能如意。他不放弃，进攻的手又落到卿弈无暇的两颊和鬓发边缘，险险拔下他一戳鬓角。
“好了好了，闹够了没？”卿弈单手抓住在他面上游弋的那家伙，将他纤细的手掌完全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这触感是少有的纤细和柔软，令卿弈吃了一惊。
“你快说，面具是怎么带上去的？冒充卿弈来我府上到底是什么目的？”崔承恩猛地挣脱那只本来就没怎么用力的手，面上的神色即严肃又带点不安。
他想到如今臣吉不在府上，自己和李亦非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一定对付得了眼前这个人，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更令他不解的是，会有谁大费周章要来对付他这么一个七品官。
卿弈现下才明白崔承恩突然大胆的举动来自哪里，他觉得哭笑不得。不由想起了当年他在路边救下一个险些被他车碾撞到的小女孩，女孩的家人反倒像见了牛鬼蛇神一样对他趋之若鹜。大多数人对一个人的固有观念并不会因为一两件事而改变。
卿弈一下子脸就阴沉下来，手里的粥碗随意向周围一丢，立刻四碎了一地。“不要喝就算了。崔承恩，本官发现就是不能对你太好！”
“大人恕罪！”崔承恩吓得不轻，也不敢质疑卿弈的身份。
赶紧七手八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单薄身子完全暴露在卿弈面前，她的手在挣扎中撞到墙角，只一下刚刚止住的血又渗了出来。崔承恩只在当下短暂地哼了一声，咬着牙将右手背到身后。
“本官有让你起身吗？”卿弈对他简直无言以对，虽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得像他那般懂得察言观色，但这崔承恩必然是其中最蠢钝的一个，简直愚不可及！
他看到崔承恩背过去的手掌一抹惊人的红，叹了口气，和这样的人交流看来只能直来直往。“手伸过来，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崔承恩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依言交出手去，红色已经蔓延了整块纱布，说这本来就是块红布也不为过。解开缠绕在上头的布条，卿弈的眼神变了，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崔承恩像丧失痛觉一般神色自若。
卿弈掏出胸口内袋里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些许带着艾草香味的白色粉末以点压的方式隔着最后一层纱布轻轻触碰伤处。纵向的这一刀确实太深，骨头已经有了裂缝。
“是谁说，你的手好不了了？”
“太医院的两位御医下的诊断。”
卿弈垂下眸子，“这二人医术如何？”
“大人派来的，当然医术高明！”
崔承恩手上的那只手沾染上药粉之后奇迹般的不疼了，连伤口感染处的麻痒也消失了。伤口他不敢看，因为崔承恩怕血，他只好选择将目光放在卿弈那排又长又密的睫毛上。
“医术怎么能看身份来判断……”卿弈听了这话嘴角扬笑，正要抬头看他，两人的眼神就这么不期而遇了。崔承恩的眼睛又大又透亮，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底，叫有心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望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广袤无垠，像是跌进了一片大海，越是心思复杂的人越是流连这样的简单美好。
原本该说什么？还要再说什么？卿弈有一瞬间的晃神，乃至于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冻在嘴边。
至于崔承恩这边，情况就简单得多。在他短暂又不平凡的二十年生命里，还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漂亮成这样的。臣吉说男子若是能美成崔承恩那样已经是很超过了，可他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而眼前这个人，微微一笑仿佛满世界的花都开了，明明是个佞臣却长得如花似玉。
“咳！”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别过头去，面上浮起了一丝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