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半晌，臣吉行色匆匆地走来，面上严肃的神色泄露了不安因素。
崔承恩在胡宇离开后立刻让臣吉追上去一探情况，李亦非在后来听崔承恩一一叙述之后也觉得事情大为可疑，两人正在商量对策的当儿，臣吉进来了，带来的消息正是两人最不希望发生的。
“胡宇走了。”臣吉进来的时候神色黯然，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李亦非孤疑地皱起眉头，“胡宇的速度再快，能比得上你的轻功？”
这也是崔承恩想问的。
“外面有人接应。我追过去的时候胡宇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我本意像追过去看看究竟他要去哪里，结果一出府门外没多久，有一个黑衣人就将胡宇带走了，他轻功了得，显然比我更熟悉京城的路况。”
“臣吉，这次是你太大意了，”李亦非觑了他一眼，目中含有责备意思，“此番胡宇一走，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这下该怎么收场？”
臣吉听了这话一扭头就往外走，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但李亦非至少认为他在崔承恩受伤未愈的当儿应当不至于再生事端，而且他在今日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过于自负害得崔承恩险些断臂还是自作聪明放走了胡宇，他都应该自己承担下来，自己想明白过来，于是也没有挽留他。
“李大哥，你还是去瞧瞧臣大哥吧，这事儿怪不得他，说来说去当初我就不应该进京来趟这个浑水。”崔承恩回想起进京前三人自由自在的日子，手腕上传来的真真刺痛仿佛在提醒他现实情况有多残酷，“我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三典五律没有通读，为官典范没有背熟，就凭那一点点蛮劲还想来京城！”
李亦非摸摸他的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已至此再去责怪这个责怪那个显然于事无补。只是崔承恩终归是个姑娘，本来就因为当官的时期耽误了学习琴棋书画、刺绣女工，现下若是连右臂都残废，年岁大了还怎么找人家？
“李大哥，你在想什么？”
见他一直瞧着自己的右臂，表情坚决地犹如壮士断腕一般，崔承恩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阿恩，如果，我是说如果，”李亦非一把握住崔承恩放在外侧的左手，十指因为紧张而颤动，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勇气最大的时候，“你在二十五岁之后仍然没有婚配的话，不如我们两人凑个伴？”
崔承恩被这番轰炸式的言论吓得瞪大了眼睛猛吸一口气，胸腔顿时膨胀地犹如一个大皮球，本就不明显的女性象征突兀就显出了曲线，两个人面上均染上了绯色。
“李大哥，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未免……”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崔承恩干脆不开口，只是别开的眼睛始终不敢再与李亦非对视。
“不是玩笑，阿恩。”李亦非是个正统教训下出来的人，虽然不知他的过去，但任何人只要同他相处过就能感受到他身上严谨有力的家教。此番能做出孟浪的举动和出众的言论已经叫崔承恩讶异，偏偏他还一本正经得像在探讨学术问题一般。
“阿恩，我已经瘫坐在椅子上五年了，深知这样的痛苦，所以我应当是最理解你现在心情的人。或许我们之间亲人的情义大过其他，但只有这样我才更有自信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照顾？崔承恩觉得自己并不需要，等伤好了他还可以继续做官，成亲什么的她现下根本就没有想过。李亦非的话在他看来只是害怕被他或者臣吉当作累赘丢下，“李大哥，我不会因为你的腿而抛下你，无论多久都一样。等我的手好了，我还可以推着你到处走。”
李亦非看了看依旧十分乐观的崔承恩，满眼的忧虑和心疼，“阿恩，方才两个御医已经给你诊断过了，你的手好不了了。”
无法书写则无法为官。怪不得李亦非会突然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崔承恩恍然大悟之后竟无法抑制内心的难过，一滴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挨刀断手的时候他没有哭，血流不止的时候他没有哭，连皮带肉撕扯换药他也没有哭，唯独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毕生追求破灭的失望感，空唠唠的。
“谁说你的手好不了了？本官说能好，就一定可以好！”平地里一个霸道的男声响起，而在京城里还敢如此不管不顾自称本官的，除了卿弈还有谁？
果不其然，床边的两人循着声音望过去的时候，卿弈已经一只脚踏进房里，一身华贵的玄衣和崔承恩朴素的房间格调格格不入，通俗点儿讲叫凤凰落入了鸡窝。他身后的两个侍卫，在人进去后把守在门外。
“首辅大人！”李亦非和崔承恩作揖行礼。暗地里相视一眼，都不清楚卿弈这趟的来意。
“大人，怎么不容通禀一声，下官好出门相迎。”
卿弈几步靠近崔承恩床边，凌厉的眼光审视着他的神色，“倒是在门口等了半晌，一个人都没有，只得不请自入了。崔大人是在责怪本官？”
“不敢。”崔承恩连忙否认，只是若府上无人，那么臣吉去了哪里？
卿弈的眼光流连在崔承恩和李亦非两人之间，显然对他们过于亲密的举动有些不悦，“路上本官抓获了一个叫胡宇的贱民，他大胆冲撞本官，正好被本官抓来府上要求治罪。”他的话锋一转，直奔李亦非而去，“知县大人卧床，不知道这位李师爷可否替本官将人收押，先审上一审？”
来之前，卿弈显然已经摸透了崔承恩府上的情况，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崔承恩能够进京为官的原因，现下看到这个李师爷便明朗开来。
当然，有些事情只有支开了明白人，才能向糊涂人下手。这个疑问，相信不止他，还有一个人想要想方设法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