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悲伤笼罩着整个沈府上下,逝者已矣,四海忽想起沈夫人生前从不把自己当下人对待,替自己娶亲,还让自己的两个孩子上学,一面悲痛,一面却还要承担起葬礼的全部行程,他吩咐下人于夫人房前树招魂幡,然后派人去白马寺请来得道高僧为沈夫人进行招魂仪式,只见一众僧人盘腿坐卧于沈夫人遗体前,一手转动佛珠,口中念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一个时辰后,为首的高僧起身,一手执沈夫人的手臂,口中念到:“祁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做主,超拔弟子,使其离苦得乐,往生净土。”礼毕,披麻戴孝的流川搀扶着几度昏厥的慧卿还礼,美伊将早已准备妥当的斋饭承于钵中,恭送僧人离去。
紧接着,他对流川说道:“少爷,夫人魂魄已招回,你得尽快前往土地庙叩头烧香,向当地土地神祈求暂时收留夫人的魂魄,不然,魂魄无所去,恐会变成孤魂野鬼呀!”
“四海叔,我这就去,我绝不会让娘亲的魂魄流离失所的。”话毕,流川拂去眼泪,接过美伊早已准备好的祭品,与四海的长子坤山一同前往土地庙。
这边,灵堂已搭设完成,沈夫人的遗体此刻已被放入灵堂内的棺木中,美伊将一把木梳放于遗体一侧,并将一面铜镜置于其胸前,再以白绸为其掩面,棺木以白幛遮蔽,棺木前设桌,桌上点起一盏长明灯,一切准备停当后,四海便打发下人向沈老爷的亲友们报丧,并将沈府朱漆大门用白纸覆盖,以示府上有丧,这样来往的行人看到后便不会大声嬉闹,以示对往生的人的尊敬之情。
此时,天已微明,沈府内报丧的鞭炮声轰隆隆的响起,响声震天,惊醒了整个洛阳城。
一夜未睡的流川和慧卿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堂里,守了母亲一整夜。沈夫人生前乐善好施,每隔一段时间便举行施粥节,让吃不上饭的人都能饱餐一顿,十里八乡的贫苦百姓大多都受过她的恩惠,去报丧的仆人都已陆续赶回,天还未明,便陆陆续续的有百姓身着孝衣自发的前来吊唁,他们的衣服大都有补丁,却穿着雪白崭新的孝衣,他们大都贫寒,有时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却将身上仅有的钱财包成礼金送上,表示对沈夫人的感恩,他们在灵前痛哭致哀,流川与慧卿一一磕头还礼。天亮了,只见沈府前的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在等待见这个像菩萨一样善良的人的最后一面。
孟府里,昨日惊魂未定的孟夫人一回去便头风发作,不知是否是心虚理亏所致,当沈府报丧的仆人前去报丧时,她听闻这个消息惊叫一声便昏厥了过去,孟君泰赶忙找来大夫为其医治,自己则忙着换上一身素衣,携带者用黄布包成的礼金,步履沉重的向沈府走去。
备受丧妻之痛的沈钰甫怔怔的在书房内坐了一晚,油灯的油烧尽了,房间登时暗了下来,他才慢慢起身,可是竟不知灯油放在何处,想到平日里都是夫人侍候在一旁为油灯添油剪灯芯,生怕下人不尽心,非要等到灯油尽了才添油,让自己使坏了眼睛,才自己亲力新为,他的书房里永远保持着同样的亮度,想到这悲伤顿时涌上心头,就这样在黑暗中孤独的坐着、坐着,直到天明。
“老爷,孟老爷来了。”管家的声音响起,沈钰甫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强撑起这个劳累半身的身体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孟兄,你来了,快请进吧。”沈钰甫打开房门,他一晚滴水未进,嗓音变得沙哑。
孟君泰自知理亏,一进门便欲下跪,沈钰甫一把扶住他说道:“孟兄这是要折我的寿吗,使不得、使不得呀!”
“我对不住你呀,贤弟,做兄长的无颜见你,内人愚昧,非要听信他人的谗言,谁知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竟然私自跑到你的府上,对弟妹说了那些无头无脑的话,才导致、才导致弟妹……”
“生死乃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内子福薄,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我无能,至今没能找到能够治愈她疾病的方法,孟兄莫要自责了。”稍停片刻后,他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深吸一口气说道:“关于思朝与慧卿的婚事,以眼下的情况,慧卿实在没有这个福气嫁给思朝了。”
“贤弟,不管内人说了些什么,慧卿是我三媒六聘即将过门的儿媳妇,这一点死生都不会改变。”
“孟兄,眼下家里出了这档子事,慧卿要为他娘守孝三年,思朝那孩子早已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让慧卿做了你们家的罪人,况且,谣言风波未息,我不想再让小女受到伤害了,所以,请孟兄体谅我的心情。”
“唉,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再勉强,虽然做不成亲家,但是我们的情谊绝对不会变。”
“那是自然,故人已逝,还请孟兄到内子的灵堂前烧柱香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应该的,应该的。”
管家领孟君泰来到灵堂前,流川与慧卿磕头谢礼,他点起三炷香在灵前三鞠躬,完毕,看着流川与慧卿木讷呆滞的表情,欲言又止,看着身后排成长队吊唁的人,便转身离开了。
送走孟君泰的沈钰甫,又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四海端着几碟饭菜进房。
“老爷,您从昨晚就未进食,这样下去怎么行呢,美伊为你做的粥,多少吃点吧。”
“我实在吃不下……”
“如果夫人还活着,看着老爷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一定会伤心的。”
“四海,我还算是个男人吗,在雨柔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都不能陪在她的身边,我就应该随她而去,为何要让我这样独活与世上……”说道动情处,沈钰甫竟然又落泪。
四海跟了沈钰甫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落过一滴泪,如今的他,泪如雨下,可见他与妻子的感情之深。
“老爷,节哀顺变,想想夫人还为你生下少爷和小姐,他们一个刚过弱冠之年,一个年方二八,都还不能独当一面,你怎么忍心抛下他俩呢!”四海的话提醒了沈钰甫,他突然想起,昨天只顾逃离现实,竟将这所有的痛苦都交给两个孩儿承担,顿时醒悟。
“流川跟慧卿呢?”
“他们已经在灵堂前守了一夜,一早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出去老爷商会上的朋友,剩下的大都是夫人在施粥节上曾经救济过的贫困百姓,他们前来,还带着自己身上仅有的银两,有的没有钱的,就在黄布袋里报上自己仅有的粮食,我也都一一收下了,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
“承蒙他们还能记得雨柔的好,记得要盛情款待他们,临走的时候,没人再派发些银两,这马上就要入冬了,让他们置备些冬衣好过冬,如果雨柔还活着,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知道老爷一定会这么说,所以通知账房播了些银两,已经给他们发下去了,虽然他们都推辞不要,但是我都吩咐下人放在了给他们回礼的包裹里。”
“四海,让你费心了。”沈钰甫拍着四海的肩膀说道,从昨天跟自己一路奔波回来他就一直在着手准备葬礼,一刻都未曾休息过。
“老爷,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还有一事,午时三刻是吉时,选这个时刻下葬,不知老爷是否同意。”
“午时三刻,逝者已矣,是该早日让雨柔入土为安,就选这个时辰吧,我想再去看雨柔最后一面。”
四海搀扶着沈钰甫来到灵堂前,此刻前来吊唁的人有增无减,人们看着面容惨白的沈钰甫,都上前鞠躬行礼,沈钰甫微微欠身,慢慢走到停放妻子遗体的棺木前,一手紧紧握着棺壁,只见其头上和手上的青筋暴起,艰难的说道:“盖棺吧!”
听到此话的慧卿想要站起,可是跪了许久的双腿此刻已麻木不堪,她摔倒在哥哥的怀里,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再次喷涌而出,声嘶力竭的喊道:“娘亲,娘亲,求求你们不要把娘亲带走。”
只是,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也未能阻止娘亲的离去,棺盖终于被紧紧的封住,封住的还有沈慧卿那颗将死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