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梅踏雪跟着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宋锦城一死,她必然只能别无选择的依附自己。如今他一忍再忍,没有利用手段得到梅踏雪,只是想着有一天,她会自动投怀送抱取悦自己,而现在看来,梅踏雪的骨头,还是太硬了。
他得让她吃点苦头。
他凑近梅踏雪的耳根,能看清她颈上细细的绒毛,容砚悄声而言:“女人。”
他的嗓音低沉,贴着耳根散发的气息让梅踏雪心神一荡。
偏偏这时他松了手,慢悠悠整理衣领,居高临下的瞥了梅踏雪一眼,转身出了门。
房门砰的合上,梅踏雪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跳下去走到床边察看宋锦城的脸色,幸好没有什么异样。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祈祷他快些好起来。
翌日近午时宋锦城方醒,因药的作用,他浑身都酸软无力,口干舌燥。梅踏雪在屋里守了他一早上,此时正在搅着熬好的绵粥,察觉宋锦城的动静。回过头来,双眸顿时有了神采。
“大夫说要静养,这粥刚刚熬好,我喂你喝。”她把宋锦城扶起半靠在床头,给他后背垫了软被,端来清水让他润喉,舀了绵粥轻轻吹着,凑到他唇边。
宋锦城垂着眼,闷声不吭的全数喝下。
只是小半碗。
“内腑受伤,要慢慢来。”梅踏雪拭去他唇角的水渍,扶着他重新躺下。
“踏雪。”眼看她要端着粥碗出去,宋锦城出言挽留。他想让她多陪一会,因为……不知到什么时候,他就再见不到这样温柔的梅踏雪了。
“我很久没有听你抚琴了。”
“等你伤好了,我们去赏荷,我奏你听。”
宋锦城闭着眼,静了许久,才继续说话,“你上次问我流火祭的事情,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那是挑选历代月主影卫队精兵的斗场,造福国内各有举行,胜出的人会被遣去不夜城,进行最后的绝战。”
直到流火祭结束还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月主的秘密武器。失败的,会被后面不断涌上厮杀的人踩在脚下,站不起来,只有长眠。
梅踏雪皱眉,这么凶险的事情,他会不会一定要参与?“你会去吗?”
宋锦城睁了眼,问道:“你希望我去是不去?”
她摇了摇头,“太危险了。”
宋锦城心下了然,仍是忍不住难过,脸上却微微一笑,她自是不愿自己去的,她与容砚的交易,不就是这个条件么?“你真是对我没信心。”
“我不希望你受伤。”梅踏雪道,这样生死绝对的事情,她不能接受。
医馆下一阵马蹄喧嚣,传来盔甲抖动的声音,梅踏雪微微安抚了宋锦城,站在门口往下一看,是军兵。
容砚不在,为首的将领叫来小厮,问道:“昨天是不是有一名叫宋锦城的公子住在此处?”
小厮不敢怠慢,指着楼上道:“是,大夫昨儿已经给他动了刀,正在楼上静养。”
将领随着小厮的指示抬头一看,瞧见梅踏雪正往下张望,他别了大刀,一人上了楼。
“姑娘,请问宋副尉在哪间病房?”
“你是何人?”梅踏雪警惕的看着他。
将领双手一拱,礼数周全:“在下陆孟笙,奉大帅之命接宋副尉到将军府。”
屋里的宋锦城一听是宋镇派来的人,清了清嗓子,允他进去。宋锦城昨日进城时宋镇就获悉了消息,听闻他受了伤,暗想应是伤得不重,是以第二日才遣人来问。
“宋副尉,请恕陆某来迟。”陆孟笙的军衔不见得比宋锦城低,然碍于宋镇大帅的身份,陆孟笙对宋锦城自是多一份恭敬。
宋锦城道:“麻烦陆将军转告大帅,十日后,我再与少主前去将军府。”
陆孟笙有所为难,如今的关山并不平静,朵萝公主潜逃造福国一事,让关山多了不少来自阙国的子民,虽少有造事者,但附近的异民似乎与之暗度陈仓,生事的动作更加频繁,宋锦城与少主入城并非秘密,且他正受着伤,要是出了事,宋镇怕是要怪罪自己保护不周,“这……关山正属非常时期,还请别让陆某为难。”
七日以来,愈是接近关山,愈能感受到周围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深流暗涌,宋锦城明白陆孟笙担心何事,然此时他正为梅踏雪烦恼着,不想与宋镇发生冲突。
给他十日时间,作最后的选择。
“我现在伤体未愈,不便挪动。在关山内,重兵底下能出事,要不是异民狡诈多谋,就是将军力有未逮了。”
陆孟笙对宋锦城不熟识,也不敢态度强硬,他既这么说,也只能由着宋锦城,回头只能多加派些人马,在医馆下护着。“那陆某先行复命,请宋副尉好生休养。少主,请。”
梅踏雪目送陆孟笙出去,才问宋锦城:“到了军营,不是更安全吗?”
“爹亲见到我这般模样,定会不高兴,等养好一点,再去罢。”宋锦城看着她,柔柔道,“今晚我想听琴,为我奏一曲?”
梅踏雪一笑:“乐意之极。”
已时值七月,夏夜闷热,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河池之中虫鸣蛙声此起彼伏,宋锦城小吃了晚膳,一人坐在医馆楼上的广阔楼台,静静赏着关山的风情。梅踏雪从红蕊那里取来琴楼买下的红木筝,见宋锦城竟是坐在楼台之外,道:“你的伤,不能轻易走动。”
宋锦城侧脸看她,俊美的脸变得瘦削,加上因病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无妨,还受得住。”
梅踏雪把筝放好,叮咚作响的筝音倾泻而出,在夜空里回荡。许久没有抚弄,还真有些小别重逢的喜悦。
梅踏雪有一双巧手,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离了月庄之后,琴艺更是精进,然也越发的不愿抚琴了,只因听者非是锦城。奔波二月有余,终于又能安然,梅踏雪满腔柔情,忍不住都付诸琴声。
一曲思慕,弹得明快婉转,叮叮咚咚的撞入人的心房,渐渐弥漫柔软的情思。宋锦城双眸静静的看着,那抹清秀的倩影,满满的占据心里眼里,无法挪移。
她出落的愈加光彩夺目了。一年以前这个时候的她,还是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无父无母,流浪街头。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梅踏雪的心情,讶异,同情,好笑。
那时的她多么惧怕生人啊,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刺猬,把脏兮兮的自己蜷成一团,离得远远的,连抬头看自己都不敢。
“擦擦。”他忍不住抽出平时给妹妹备用的手帕,递给她。而梅踏雪除了把自己抱得更紧,离得更远,并没有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是这么的可怕吗?他一字一顿的叫出她的名字,梅,踏,雪。
她的父母,想来也是一名爱好风雅的人士罢。
宋锦城只是想听她说话,他对她好奇。于是他找着梅踏雪被擒的理由,想让她开口。“都说你铁齿断命,你倒说说,我会什么时候死?”
可是他好像找错了话题,梅踏雪只沉默着,闭紧了牙关。他不得不伸手将她拉过,逼着她面对自己,看梅踏雪红了双眼,怯弱的为自己辩解。
柔弱无助的神情,看得他心绪微动。
他保住了梅踏雪。
只因那双盈着泪水的眼眸。
宋锦城起初很少出现在梅踏雪的视线内,他总会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她的一切,她被欺负,被嘲笑,被使唤,从来没有半句怨言,畏手畏脚的模样,把自己看得低人一等。于是他让夫子教她识字,读书,每月一检,企图让她能抬起头来。
他假装着严厉的样子,狠狠的惩罚犯错的梅踏雪,让她记住代价不再出错,而梅踏雪只是更怕他了。
可是胆小的兔子也会有咬人的时候啊,梅踏雪竟敢背着自己对小乔不利,他是多么的生气,一种被期瞒的愤怒,使他失去了控制。
为什么这么在意,为什么为她隐瞒,宋锦城从没想过,那时候的自己,就已经失陷了。
梅踏雪,你爱我,在什么时候?
他兀自神思游离,连琴音何时消失,都没有发觉。直到梅踏雪走来,宋锦城才猛然回神。
梅踏雪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蹲在他跟前,仰着含笑的脸儿温柔的看着他:“这首曲子,我练了很久,终于可以给你弹奏了。”
他伸手抚那头青丝,笑了笑:“很好听。”
“可是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傻的,我这是听入迷了。”宋锦城哄她。
梅踏雪趴在他的膝上,变得有些忧愁,语气是淡淡的不安,“你说,大将军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吗?”
她害怕见宋镇,这个素未谋面的未来公公宋锦城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起过,一生戎马的宋镇,到底会是怎样的人?
宋锦城的眼儿垂了下去。他忤逆了宋镇的意愿,让自己看上的儿媳程无霜变成了性子软弱得有些无能的少主,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自己的父亲,而更痛苦的,他已经不敢笃定梅踏雪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