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月庄了?”
“是。娘亲。”
老夫人慢悠悠的撑起身子,双目未曾离开过他的脸颊,道:“你去便去罢,在府里养着,也没你什么事,不如早去多学些本领。”
“是,娘亲。孩儿回去修整行李,早点出发。”
“不着急。你这一去,免不得又是一年半载的,自从你兄妹俩到了进习的年龄,为娘能与你们亲近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连你……唉,不提了。”老夫人突然不语,面露哀戚,恐怕又是想起早夭的小儿了。
“是孩儿无能,不能早有所成,陪伴娘亲安享晚年。”
“为娘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无立身之所,何来名垂千古呢。”老夫人话头一顿,正经道:“锦城啊,立业之前,是否该把这家,成了?”
“孩儿……”
“你不必与为娘道那些以事业为重甚的,娘亲身子不如往前了,这些个年再看不着孙儿,死也难瞑目啊。”
“娘亲,孩儿……认为此乃终身大事,将就不得。”
“你可有看中的人家?”
宋锦城心里无奈,垂首不语。
“可是明珠楼那姑娘?”
“娘……”
“那是万万不成的!”老夫人以为宋锦城真看上了花街柳巷的烟花女子,冷声喝道,“宋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容许这等女子跨入厅堂,过去你风流便罢了,娶妻一事断不可为。”
“……是。”宋锦城不愿在此话题上多谈论,故不作解释,随老夫人自己臆断了去。
“天色渐晚,孩儿先告退了。”
老夫人见宋锦城脸色不佳,以为因婚事被拒心里不舒畅,也摆摆手让他先下去清静清静了。
宋锦城的确因此事苦恼不已,非是不能迎娶那明珠楼的姑娘,而是不知老夫人给他瞎操心什么亲事。这要是给他塞了个什么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他要如何拒绝?
脑门突突犯疼,宋锦城如今更是一刻不想多留,回了房把细软收拾妥当,第二日吩咐了需要准备的物什,第三日就告离了。
出了临仙城,一队人马一路向北,行近一日,昏阳西落,宋锦城看了看天色,命令众人先留宿一夜,明早再行。
此处已经远离了繁城闹市,入夜之后寂静无声,宋锦城沐浴后回房,挑亮灯芯,抬眼望向洞开窗户,外面已漆黑一片。
起风了,灯芯摇曳不定,想来夜晚风凉,似乎要有雨,于是他走去欲要将木窗合上,无意探头一看,竟见插在瓦檐上飘荡的酒旗赫然写着“绿水人家”四字。
去擒梅踏雪时,曾经路过……
不知现在她如何了?
宋锦城莫名升起一股好奇,记得当时路过此处不多久就到了梅踏雪的住处,暗想应也离得不远,于是整了衣衫,准备走去看看。下了楼突然想起她走时还伤着,又回去带了药箱,告知管事一声,竟一人出门了。
路是越走越偏,幸有朦胧月辉相映,而方向只能全凭记忆,走了近三刻钟,才找到记忆里隐约相似的巷子。
巷子又深又窄,上次他不曾深入,是以小心翼翼的踩着乱石小道前进。还不出半刻钟,黑暗中竟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令他头皮顿时一炸。
宋锦城顿住脚步,全身戒备,细细聆听,发现那声音凄凄怨怨,似乎非常哀戚,他竟有丝熟悉之感。
循声而行,很快便能摸到声源处,黑漆漆的木门板摸起来脆弱非常,只消轻轻一推,就会应声而倒,他极小心的敲了敲门板,木门泛出空洞的声响,惊动了里边的人,啜泣顿时嘎然而止。
他再敲了一次,只听到一阵急促的细碎声,又安静了。
无奈,他只能轻推木门,伴随着木门残破的嘎吱,宋锦城踏进了那片黑暗。
“梅踏雪?”轻而不确定的试探。
无人应声。
“是你么?梅踏雪。”
“大……大公子?”
黑暗中终于有了回应,他走过去,准确无误的找到梅踏雪的藏身之地,借着泄进的月辉,揪出了埋在草垛蓬头垢面的梅踏雪。
“你怎的弄成这样子?!”
梅踏雪还未开口说话,已泣不成声。
原来自那日离府回来,附近的同龄孩童知晓了全凑来看热闹,听说她被宋府送了回来还带了银两,待宋府的人走后,起了不义之心,不仅将银两全数抢走瓜分,亦如过去般欺凌侮辱,短短三日,梅踏雪遭受的与过去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宋锦城心疼不已,怒孩童贪婪心性,怜其无望之情。只及他胸口的梅踏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锦城无言能平,只能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怀中瘦弱的身子一阵瑟缩,突然令他想起那两记鞭伤,看来定不会好了,“你的伤,给我看看。”
不容梅踏雪反抗,扳过她的身子,瞬间就摸到了泛着脓腥味的后衫。
“疼……呜……”
“忍忍。”
伤口已经糜烂生脓,本来长了新肉要愈合的地方夜受到感染,不是上药就能解决的事,再这么下去,滋生虫蛆,她就该准备后事了。
宋锦城当机立断,撕开外套三下五除二包扎好,拉着她回客栈。
屋漏偏逢连夜雨,出门不久一场秋雨说来就来,淅淅沥沥的浇下。两人在雨中蹒跚,渐渐梅踏雪有些跟不上,小手冰凉,似乎很难受。
“再坚持一会。”
“没关系的,我会跟紧——啊呀!”
“小心!”宋锦城急忙喝道,然而梅踏雪仍是被绊倒,一闪而过的轻雷照亮她仰起的苍白脸蛋,带丝笑意。
“我会跟紧大公子的。”
宋锦城忽然心酸,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嗯。”他把她扶起,自己矮下身子,道:“趴上,我背你。”
梅踏雪很听话,整个人都快缩在他背上,渐渐的有些困,眼皮沉重得撑不起来,耳边淅沥淅沥的雨声一直不停,雨滴打在脸颊格外的冰冷,紧贴胸膛的温暖使她有了短暂的安全感,她下意识的环紧了宋锦城的脖子,有气无力的向他问话:“大公子,我可以睡吗?”
“不可以。”
“可是……我很累……冷……”
“所以不能睡。”
她记得宋锦城的话,可是双眼还是缓缓闭上了。
环在脖子的胳膊逐渐松懈,宋锦城心急如焚,所幸家丁发现他深夜未归,又下了雨,全都打了火把出来寻他,马不停蹄赶回客栈后急急的命令去找最好的大夫,叫上女仆给梅踏雪清洗身子,灌下驱寒的药汤,自己才去冲洗一遍。
即将破晓,大夫才抹抹额汗出了房门,宋锦城一直候在外边,看见大夫神色,觉着应是没事了。“辛苦大夫。”
“唉,这伤是怎么养的?硬是让老夫剥了一层烂肉,这次再不好好养,身子骨都得剐掉!”
“是、是。”
“幸亏去寒及时,但也要多喝几回驱寒汤。小姑娘底子虚弱,静养固原,再加以食补,谨记啊!”
宋锦城边听边应,心里放松不少,把大夫一路送出客栈,心里寻思如何安置梅踏雪。
天色渐渐泛白,一股疲累涌上脑门,他守了一夜没睡,又是紧绷神经,一下放松,整个人都有点虚。
宋锦城揉了揉脑门,这时管事前来询问:“大少爷,今日行程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