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盛宴的余欢尚未散尽,破晓时分,宋锦城就被满脸肃色的侍者传去沉月楼。
沉月楼一般都是四相作出一项决议才去的地方,而且,甚少会传唤学生在场。
此时天才刚刚放亮,位于湖中心的沉月楼还是一团黑影,到了桥头,侍者止步,道:“四相在等你了。”
他点了点头,走过曲折水廊,到了楼上,发现除了四相,连容怀清、容砚与文部的季羽都在,平时吊儿郎当的政相也难得正襟危坐,他暗自吃惊,心里已知一二。
“都到了。”文相说道,脸色疲惫,眼下的青印很明显,不知是否一夜没睡。
“月庄最近不平静的事,你们也知晓了。今天凌晨,乐部又失踪了两名学生。”
宋锦城心脏突突一跳,内心担忧梅踏雪,不免往乐相多看了一眼,后者却一脸严肃。
“你们几人,可有什么头绪?”
厅上一时没人说话,容怀清一阵沉吟,不甚确定的说:“虽然失踪的学生从入庄半月或百日不等,但,每一次失踪相隔的时间,都是在十五至十七日间。”
“熟悉学子。”容砚补充道。
“手法干净利落。”季羽随后发言。
宋锦城想了想,本不准备开口,见他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好说道:“我回来不过半月,尚未查到线索。”
事情查到这一步,在场众人都心照不宣,学生失踪的主谋,就藏在这月庄内。
了解月庄,讯息准确,学生信任,也说不准,主谋就是在场的其中一人。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容怀清旧疾病发,压抑的咳嗽打破了僵局,文相说道:“看来此事解决还需些时日,但,不能再让学生遭受伤害了。”
乐相点点头,扫了一眼政相武相,接了下去:“所以月主决定,从今天起至真相水落石出那天,不收任何学子。”
看来四相与月主早有共识,宋锦城四人默然不语,明白这是当下的明智之举。
“追查一事,希望你们能默契合作,早日平息。”
四相又作了一些交代,才让几人散去,宋锦城不动声色落在后边,待他们走远了,向乐相问道:“老师可否将失踪的两人讯息告知学生?”
乐相云秋水是四相中唯一的女子,在月庄已执教十数年,据说当年乐艺前无古人,为人处世颇得人心,却不知为何从未竞争月主,一直屈居相位。
乐相不疑有它,将讯息仔细说予他,得知梅踏雪安然无事,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前数次都是将梅踏雪送至门前就离去,是以乐相未发现两人关系亲近。
回程一路,宋锦城心想,方才容怀清道失踪间隔的时间几乎是半月一次。若梅踏雪被劫持成功,距离上一次学子失踪,也不过十天,这……
难道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是针对梅踏雪的?
宋锦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若是没有了新进学子,不知其它学子是否遭殃?算上昨晚两名,人数已达七十九人。
回到学舍已经辰时中,想到昨天梅踏雪给他的小包,他从抽屉翻出来打开,发现是糯团子。
宋锦城微微一笑,捏起一只咬来吃,还是酸酸粉粉的,下腹后舌尖还遗留淡淡的清甜,显然是新鲜的冬枣子馅。
还不知道梅踏雪有这等手艺。
他吃过的山珍不少,梅踏雪这点枣糕,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不过宋锦城就是觉得喜欢,大概是梅踏雪只为他一个人做的原因吧。
今天的晚风亭秋风萧瑟。
乐相很生气。
一曲怀觞弹罢,明明该是轻快的调子,今天却含了一丝怒意,梅踏雪不敢出声,走去给她搬琴,乐相一手按住,冷霜遍布。
“乐相……”
“放着。”
她规矩的站回了身后,不知乐相从沉月楼回来之后为何这般生气。
顷刻,乐相稍稍平复了心情,放缓了语气,对梅踏雪说道:“琴,今天就听到这吧。”
梅踏雪偷看了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乐相……心情不好吗?”
只听乐相轻轻叹了口气,不无忧心的说:“那晚劫持你的凶手,还未找到。”
“嗯……”
梅踏雪执壶给她续了杯茶,轻道:“也许是学生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谁。”
“你倒说说,会得罪了谁?”
她低了头,无话可说。
“不一定非是你做了什么事,莫要轻易妄自菲薄。”乐相道。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做呢……”
乐相端起的茶又顿了下,目光落在亭外很远,“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吧。”
院子里的红枫簌簌落下,铺了满地,云秋水无心抚琴,起身对梅踏雪说道:“今天陪我走走。”
“是。”
从梅踏雪住进来后,可算是与云秋水形影不离,一来因为担心梅踏雪再次遭遇不测,而来其乖巧温顺的性子,也颇得她的欢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枫林,梅踏雪跟在后边,发觉云秋水穿得甚是单薄。
“乐相,学生给您回去拿件披风。”
云秋水扭头准备拒绝,没想到她跑得可快,随身的小包也掉了出来。
“踏——”话甫出口,后言却因地上一物生生止住,她走过去拾起,顿时怔忪。
一枚只剩半块的玄石梅瓣从破旧的小包里漏出,云秋水不可置信的拿在手中观摩,连梅踏雪回来了也没发现。
“乐相……?”梅踏雪抱着披风,有些尴尬的提醒道:“对不起……那是学生不小心掉的小包……”
“噢,抱歉,我是想看看能否帮你修复。”云秋水没把玄石还她,仔细看了一阵,“这石花若是完好,应也是值得收藏的物件,不如我给你回去琢磨一番,看是否能修补。”
梅踏雪脸蛋微红,好像觉得羞郝,语气轻快:“嗯……谢谢乐相,爷爷说,这是爹娘留下的。”
“爹娘?”
“爷爷说,这半块石头……是在爹娘死的地方捡回的。”
“你爹娘什么是谁?”
她摇了摇头,有些难过,“爷爷不让我知道,我一提起爹娘他就生气,听巷子里的孩子讲,爹娘是被我……咒死的。”
云秋水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不必听信。”
“可是,爷爷为什么不许我提起,我……”
云秋水转身往枫林深处行去,“走吧。”
穿过羊肠小道,两人停在湖畔,梅踏雪一路无话,半晌,云秋水突然问道:“四君子的故事,你听过么?”
“学生寡闻……”
红叶随风飘落,云秋水手掌轻抬,看那落叶停伫掌心,愣愣看了许久,久远的记忆,如今想来只有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