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窗外骤雨已歇,被疾风打落的叶子散乱地铺在地上,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一夜多梦,梦尽离别。钱清回头轻抚湿了一片的枕头,记起刚刚梦里的种种,不禁摇了摇头。与程诺的分离早已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一桩,不知怎的却在今晚又记了起来。梦里他离去的背影清晰的仿佛就在身边,可她却像着了魔障一样怎样追都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别来找我,还有,祝我幸福……”分开那天程诺的话不停地在脑海里回荡,怎样都挥散不去。
钱清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原来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原来一梦三生并不是虚无之言。凌晨两点,怎么看都应该再躺下继续睡。可一闭上眼,程诺离去的背影就浮现在眼前。经过了这么多年,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忘记了,而是被时间封藏在了某个角落,等到某一个合适的契机,又重新再跳出来狠狠地给你一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睡是睡不着了,钱清把泪湿的枕头翻了一面,胡乱的拢了拢头发,踢上拖鞋,出了房门向客厅的落地窗走去。
月色静谧,云已散去,天空中星辰点点,好像刚才的那段疾风骤雨从来都不曾来过。自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把风起云涌和云淡风轻转化的如此和谐,瞧不出半分纰漏。
钱清不是苦修的人,自然做不到从容的面对心里的暗涌。她倚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星,希望眼前安静祥和的景象能平复刚才的悲凉的梦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元稹的《离思》大多数的人只是认得前半段,对后半段却知之甚少。钱清以前也觉着这诗的前半段简直是经典之作,充分的表达了“唯一”和“唯你”。直到很多年后,她才发觉,这诗的后半段才是神来之笔。或许,只有经历过那样抽筋剥皮、侵入骨血般疼痛的人才能明白,那种纵然从百花中经过,却懒得回看一眼的心情。或许,此生注定是一半修道,一半只为遇见你。
蒹葭不再,伊人难寻。许是白天见到了程诺的前妻才会又记起来那些过往的吧。钱清苦笑,总以为一别经年,从此天涯永不见,却没想到命运弄人,再相遇竟然是这样一副情景。
感慨着物是人非事事休,一个温婉的身影闪现在钱清眼前。
怎么想到她了?
钱清一阵纳闷,却又阻止不了思绪进一步深入。
看他前妻的样子并不是什么悍妇泼皮之流,而且温温和和的并不像要害他的样子。不过,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得知自己娶的是个妖怪,确实是比较难接受的。只是一般的妖或是地仙什么的,不都应该是隐于市的修行的么?这苏锦怎么会嫁给程诺?而且听莫道长说过,这修行的妖要是嫁给了人,是要损修行的,所以才有天谴一说。这苏锦既然是妖,就应该知道这天道法则不容侵犯。而且,那时程诺已经得了肺癌,这肺癌一发现就是晚期,完全没治愈的可能,只能等死。她一个修行多年已化为人形的妖,段不用为了这么一个将死之人赔上自己的百年修行。
难道是像白娘娘那样为了报恩?莫不是程诺小时候救了一个什么小动物,然后那个小动物又刚好是还未修炼成人形的苏锦。可若是为了报恩,嫁给他便好,为何这样吸人精气?钱清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苏锦嫁给程诺又像是找一个身份做掩护,好干吸人精血的坏事。以前莫道长说自己的反射弧长她还不承认,如今是不承认也不行了。好多假设堆在面前,让钱清顿时觉得自己被各种线索淹没了,而且是那种越陷越深的淹没。
“也不知道沒有谱打算怎么处理这单。”一瞬间她对苏锦竟然生出了些莫名的同情,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的原因,她总觉得苏锦不像是要害程诺。
四周依旧只有月色,莫佑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好好睡觉,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披个衣服,明天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给批病假。”
感觉自己肩上被披上了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衣,她本能的往后看去。可莫佑浦并没有看她,而是顺势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和她一起看向窗外。
半晌,看钱清没有回应自己刚才的话,莫道长心里嘀咕,这一块钱估计是做了什么梦还没缓过来,不然照以往他这么说她,她早就抄起家伙奋起反抗了。
于是轻轻地问了句“做噩梦了?”
钱清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莫道长,月光静静地洒在他的侧脸上,竟让人觉得有种风雨过后的心安。想起刚才的推测,她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衬衣,把自己裹的紧了些“你打算怎么处理程诺这一单?”
看她似乎有些冷,莫佑浦微微皱了皱眉,转身从沙发上抽来一条毯子,结结实实的把钱清包了进去。
“他既然做了委托,咱也只能按照程序来办。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别想太多,赶紧滚回去睡觉。明天要是迟到了,你这月的奖金就别想了,喔,对了,全勤奖也没了。”
钱清压根没理会工资的事儿,又开口问“那你准备怎么按程序办?对了,她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莫道长敷衍的回了她,伸手帮她把身上的毯子又裹得紧了些。
“随便是聊了些什么?”钱清眼见着自己要被裹成个人肉粽子,连忙从莫道长手里接过毯子的一角,自己裹了起来。
见她笨拙地自己裹着自己,莫佑浦轻笑了一声“我来吧,就你这样,裹到明天也裹不明白。”说完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轻轻挡开钱清正胡乱飞舞的手,仔细的帮她整理起来。
“你还没说呢,到底她跟你说了什么?”钱清见他确实比自己裹的好,便自动放弃,充当起了僵尸娃娃,任他摆布。
“真的没什么,就是她问我可曾深爱过一个人。”莫道长裹的仔细,这一块钱难得听话不乱动,他心里也是一阵满意。
“哦。那你爱过吗?”钱清当了僵尸娃娃手脚自然不能乱动,如今听了这句连眼神也开始略显呆滞了,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看着她晃起了神,莫佑浦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抽,手上的劲儿不禁加大了一些“哥我也是正规名牌大学毕业,虽然继承了茅山衣钵,但当年在学校也是校草一般的存在,那身后跟着的小姑娘,不能说是成百上千,起码也有个一两个班。”
感觉身上的毯子一下子变紧了,钱清翻着白眼看向他“轻点儿!你还真想用我做人肉粽子啊?喘不过气了好吗,校草先生。”
发现自己的失误,莫道长收回了刚才那副吹牛皮的表情,又认真地裹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爱过程诺。或许时间真的很神奇,我这是痊愈了么?”钱清说着说着又陷入到了刚刚的梦境里。
以前,她总觉的自己对他的爱是成全,即便是错过了也是重残缺的圆满。可现在想起来,似乎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想起那时哭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哭的自己,总觉着她一定是爱他爱到了骨血里。可回头想想,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执念,一种不甘心的执念。曾经以为如果那天再遇见他,自己应该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直到他真真切切的站在我面前,她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很神奇。
以前总觉得时间想是个冷血的手术师,他敬业地剔除着你生命里他认为不重要的人或事,并没有在术前给你打麻药。现在看来,她或许应该感谢他的冷血和敬业,那些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在很多年后,她竟然记不清楚当时的感觉了。
她,应该是痊愈了。
听着钱清的感慨,莫佑浦不知怎么的对她多出了些心疼的感觉。他轻轻拍了拍钱清的头,安慰着“我们家的一块钱终于长大了。好啦,赶紧滚去睡觉!要是明天迟到了,我真的会扣你工资的。我说到做到!”
“不是,你还没跟我说,苏锦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呢!”钱清抗议。
“刚才不是说了么,赶紧给我滚去睡觉!真扣工资啊!这回是真的!”莫道长一脸严肃的把钱清往她屋里推。
每次说正事就这幅德行,钱清甩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撇着嘴“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明天要是迟到,你也别想正点到!要扣大家一起扣,要迟大家一起迟,有福同享有难你当。就此别过,慢走不送。”说完裹着毯子,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屋里。
第二天,他们果然如莫道长所说,一同又迟到了。
乌鸦嘴,他沒有谱上辈子一定是只乌鸦!一路上,钱清心里的神兽翻滚喧嚣不停,害的莫道长一边开着车一边打着喷嚏。虽然怀疑是钱清在心里说自己,无奈人家除了不停用眼睛鄙视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语言上的进攻,所以只能认命,继续打着他的喷嚏开着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