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康如桐晕过去的时间不长,刚刚送到酒店的床上他就醒了,浑身湿透,翟双白往他的身上扔了一件睡衣:“换上,我不想这边我刚好你就又倒下了。”
康如桐听话地脱衣服,翟双白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她看到了他的身体,很触目惊心的,在胸口处有长长的红色的疤痕,而且是好几条,蜿蜒在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
他摸了摸那个疤痕,笑着对翟双白说:“我的疤痕很没有男子气概,可不是被砍伤的刀疤,是做心脏手术留下的。”
翟双白想到了自己背后的疤痕,她想,他的胸前有,而她的背后有,这方面他们俩倒是挺配的。
他穿上睡衣低头扣睡衣的扣子,扣了半天都没有扣起来,他的手指僵直发着抖,白色的小小的扣子在他的手指里打着滑,就是塞不进那个洞眼里去。
翟双白站了一会,她甚至思考了一会,终于走过去替他把扣子扣好,当她直起身来的时候,康如桐的手臂紧紧地圈住了她,他的气息凉凉地喷在她的脸颊上。
“双白。”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很少这样温存,他越温存翟双白越心慌。“我曾经恨这个世界,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因为我的到来是个错误。从小到大,我的这里。”他把翟双白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这里挨了十几刀,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美国把我破破烂烂的心修修补补,我不知道我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这里是空的,风吹过都能听到里面有回声。可是。”
翟双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说:“可是,有一个人堵在了我的心里,她提醒我也许我可以活的更有意义一点。”他把脸颊靠在翟双白的胸口上,这个动作很暧昧,不过却不色情。
康如桐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翟双白都看得见都听得懂。他在翟双白的心里有一个非常特别的位置,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在莫名其妙地容忍康如桐做的任何无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他寄那张合成的照片,翟双白甚至已经忘掉了,她不想去计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康如桐却自己提起了。
“我想让你恨我,那张照片我的本意不是让你怀疑康如行,而是来怀疑我的。”他仰着头,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水光,因为那个水光,翟双白的心很疼痛地揪了揪:“我在这个世界上呆的时间不会太久,我最讨厌的就是有所牵挂,我不想带着任何眷恋或者别人对我的眷恋离开,所以我选择让你痛恨我,那样,我死了以后,你才不会挂念。”
康如桐的理论很让人震惊,翟双白似乎懂了他为何在他父母的葬礼上一滴泪都不掉,因为他不想让他们还眷恋这个尘世,不想让他的父母还依依不舍。
多奇怪的想法,多奇怪的理论,翟双白从未见过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人。有个爱情专家说过,爱情是个最自私的东西,因为人们爱上别人,根本就是爱上自己的感觉,因为更爱自己,所以才爱对方。
康如桐就不一样,他的爱是剔除了自己,否定了自己。
翟双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抚摸着他的脑袋。康如桐浓密的黑发还潮湿着,翟双白突然惊醒过来:“快把头发擦擦!”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你关心我?你关心我?”他不放开翟双白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样子十分陶醉,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不知为什么,他这副样子翟双白一点都没把他当作康如行,虽然此刻的他们没有分别。
“我以为我不需要别人关心,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好,我安静地等着我离开的这一天。但是,为什么来了你?让我对这个世界开始有眷恋,开始渴望活着,开始依赖你的存在,我不喜欢这个感觉,它太让我没有安全感。”他突然哭了,眼泪从他的睫毛下滑落下来,掉在了翟双白的裸露的胳膊上,他的眼泪不是冰凉的,也不是温热的,而是炙热的,像一壶烧开的水溅出来的水滴,把翟双白弄得那么烫。
“康如桐,”她很艰难地开口了:“你知道,我不会爱你的。”这种话她对康如桐说了千千万万次,每一次都觉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但是这一次她说的格外艰涩。
他沉默了,不说话了,翟双白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很洒脱地对她说,无所谓,我不需要你爱我 !
但是他沉默了许久,竟看着翟双白的眼睛,对她说:“试一下,试着爱我。”
“然后呢?”
“我试着活下来。”
像有一颗催泪弹击中了翟双白的全身,她努力不哭,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流下来,她的眼泪滴在康如桐的脸上,他轻声地数着:“一颗,两颗,三颗,双白,是为我流的吗?”
翟双白应该说是,但是她的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听到自己对康如桐说:“成交。”
翟双白曾经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是坚持,但是现在她突然放开了自己的坚持,爱或不爱,又能怎样。她只有一种迫切的心情,想要留下康如桐对这个世界的热忱,想让他活着,就这样简单。
康如桐乖乖去洗手间里洗了澡,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把吹风筒往翟双白的手里一塞。
“干嘛?”
“给我吹头发。”他像个骄纵的小孩,往梳妆台前一坐,镜子里是一个乱发丛生的脸,他对着镜子笑得很开心:“你看多帅!”
他相当自信,还非常不要脸,他笑起来令翟双白想起她刚认识他的样子,就是这样笑起来飞扬跋扈的。
吹风筒呜呜的响着,温暖的风在他的发丝上缠绕。他的头发和康如行的不一样,不是柔软如丝的,康如桐的头发有些坚硬有些扎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坚硬而不好相处。
“翟双白,你说你和康如行配还是和我更配?”
他的问题翟双白决定回避,但康如桐绝对不允许,他不依不饶地问她,翟双白回答他:“你猜。”
“我们,我们更配一点。”
翟双白不应该让他自己寻找答案,因为他一定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明天我们去哪玩,先去罗浮宫,然后看埃菲尔铁塔,再然后去凯旋门,最后去香榭丽舍大道吃晚饭,怎么样?”
他的旅游路线真是和一般旅行社的如出一辙,翟双白笑他没创意:“听说埃菲尔铁塔天天都有人排队,想照个全景都难上加难,而且华人占了一大半。”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去!排队怕什么,拿一叠钞票,每人发几张,让我们先上去。”他的口气真像一个财大气粗的土财主,翟双白吹干了他的头发,把吹风筒放在桌上:“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
“不能。”他看着她:“钱太卑微了,所以我才能把它用到更卑微的事情上。钱买不来你,双白。”他突然转身把翟双白搂在怀里,他转变的太快,翟双白还接受不了他这种腻歪的态度,她想推开他,可是他抱得很紧,怎么都推不开。
她搞不懂康如桐是怎么爱上她的,为什么会爱她,她转过脸看着镜子里,她也觉得奇妙,同一张脸都爱上了她,她是不是觉得她应该骄傲还是得意,还是无可奈何。
这个晚上,他们没有吵架,康如桐扔了他的枕头,和翟双白头挨着头挤在她的枕头上。
“很挤。”翟双白推推他。
“一点也不挤,而且我的枕头不好睡。”
“枕头还不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一模一样的人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和康如行。”
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拿他和康如行来比较了,那是他没有自信的表现,是他在意的表现,他越在意就越介意。
翟双白拍拍他的胳膊:“睡了,明天你不是要去埃菲尔铁塔那儿发钱吗?”
“给我讲个故事。”
翟双白闭着眼睛不睬他。
“给我讲个故事。”他契而不舍,如果翟双白继续不理他,估计他会念上一个晚上,翟双白想了想,她说了一个希腊神话。
她本来不爱看希腊神话,因为那里面的人物的名字太拗口,她总是念不过来,但是有一个故事却让她唏嘘不已。
这是维纳斯和阿都奈斯的爱情故事。阿都奈斯是个美少年,美到什么程度呢,美到有一天他被自己水里的倒影给吸引住了,并且深深地爱上了自己。
“真变态。”康如桐立刻插嘴。
“你还要不要听?”
“要。”
翟双白白他一眼,继续说:“维纳斯遇到了阿都奈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而阿都奈斯只爱自己,对维纳斯对他的爱置之不理。可是,维纳斯追逐着他,和他一起游遍了山林。阿都奈斯爱猎杀猛兽,维纳斯曾经劝他不要猎杀猛兽,但是他不听,有一天阿都奈斯在猎杀一头野猪的时候,反而被它的獠牙戳进了胸膛,阿都奈斯死在了维纳斯的面前。”
“这不是一个好故事。”康如桐咂了咂嘴:“这是个畸形的三角恋的故事,而且维纳斯的情敌是她的恋人本身,怎么敌得过?”
“你若是知道阿都奈斯的生长背景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不要知道,最后呢,最后怎么样了?”
“维纳斯悲痛欲绝,她跑到宙斯那里哀求宙斯让阿都奈斯活过来,开始宙斯不同意,后来经过一番口舌,他才同意每年让阿都奈斯回到阳间半年和维纳斯团聚,剩下半年要回到哈得斯。”
“很圆满。”他点点头:“好歹维纳斯每年都有半年时间能和她爱的人在一起了,虽然阿都奈斯不爱她。”
“你不觉得对于维纳斯是很不公平的吗,因为阿都奈斯一直都不爱她,对她都是铁石心肠和无动于衷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真正的爱情不需要回报,但求她能在他身边就行了。”说完,康如桐靠在翟双白的肩膀上,仿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