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送走了大伯，康如行转过身来与康如莫对视：“刚才还不够乱？你还在这里添乱？”
“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康如莫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伸手打开了电视机，然后大声喊：“吴姐，吴姐，让戴瑞给我煎份鹅肝，晚上我都没吃饱，那些菜难吃死了！”
康如行实在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一边给吴助理拨电话一边走上楼去。
吴助理那边是一片寂静，他的声音有些颤巍巍的：“康总，我们还在这里。”他应该有些害怕，他声音很小，怕惊动了身边的翟双白。
“她人呢？”
“还在那里。”
“她在做什么？”
“躺在那滩血的边上，现在在说话，不过我听不清在说什么。”吴助理不敢靠近翟双白，她光秃秃的脑袋和地上的那个人形的脑袋挨在一起，枯瘦的手指就放在人形的手的位置上，好像在和朋友聊天一样。本来康如行的团队里的人都有些怕翟双白，怕她凌厉的眼神，怕她光光的脑袋和瘦削的脸颊，而现在，更觉得害怕了。
“怎么还让她躺在地上？”康如行着急了，他脱下大衣换了一件更加暖和的外套就往房间外面走：“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来。”
“好。”吴助理宽慰了很多，康如行来了多一个人他会觉得没那么害怕。
他刚走到门口，刘秘书就来敲门，他抬起手来正逢康如行打开门，差点敲到康如行的脸上去。
“三少，这么晚了去哪？”
“有点事。”他绕开他往外走。
“三少，老爷找。”
康如行停下来了，为难的看着刘秘书，还是跟着他往康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开了一盏小灯，幽幽暗暗地看不清康老先生脸上的表情，康如行坐在书桌前面的椅子上：“爸爸，你找我？”
“听说朴律师出事了？”
“您怎么知道？”
“他是我请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您也知道双白和朴律师原来的关系了？”康如行身体前倾，他急于想得到这个答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对于康如行的状态，让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翟小姐呢？”
“她还在那里，朴律师出事的地方。”
“那你刚才打算去哪儿？”
“去找翟双白。”
康老爷子凝神地看他：“如行，你这不是一个该正确对待自己的下属的态度啊！你要时刻记住翟双白只是我请来的你的员工，你有你的圈子，她有她的圈子，记得不要踏到别人的圈子里面去。”
“爸爸，我关心一下自己的下属也有错吗？”
“只要别出格。”显然康老爷子有点累了，他靠在椅背上，挥挥手让康如行先出去。他这么疲惫，让刚刚升起抵触情绪的康如行心又软了下来，他爸爸确实太累了，康慨集团像一块香甜的大蛋糕，谁都想上去啃一口，他拼命地护着守着，还得关注着康如行的一举一动。只有太爱他，才对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放心。
康如行走出了康老先生的书房，刘秘书跟在他的后面见他下了楼要出门的样子，急忙跟着小声提醒：“三少，老爷说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好了，那个翟小姐一看就不是个池中之物，厉害着呢，还是个扫把星，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光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康如行停下来恼怒地盯着他，他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康如行瞪了他一眼，往客厅外面走去。
他将车开的飞快，深夜十二点多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吴助理站在院子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冻得直打哆嗦，看见康如行来了喜不自胜地迎上去：“康总，您来了？”
他用手指指里面小声说：“翟小姐不听我的，我铺了毛毯在地上她也不睬我，热水，面包还有大衣，统统放在一边她连看都不看。”
“你回去吧！”
“呃。”他有点迟疑，看着康如行，不敢动步。康如行对这个翟小姐如此关照，他能看出来康如行对她不同寻常，不过把三少一个人扔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不好交待。
“三少，我就在门口守着。”他说。
“那也好，这样，你把车开过来，就在车里呆着吧！”康如行是个好老板，怕把他的员工给冻死，吴助理快活地答应了。
翟双白还躺在那里，真的和那个人形聊天。
她的声音嘶哑：“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冷，你，我，韩以湄我们从宿舍里溜出来出去吃麻辣烫。我们在学校围墙那里集合，韩以湄最笨，那么矮的围墙怎么爬都爬不上去，你还说她以后要是有人追杀她一定逃不掉。”她微微笑着：“后来我们终于爬过去了，去吃那家老奶奶的砂锅粉丝和毛血旺，韩以湄吃麻辣烫，你吃土豆粉。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那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一吃下去，浑身都暖了。”她说着说着，仿佛真的吃到了那些东西，她满意又满足地叹着气，蜷了蜷身体。
“双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站在那里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却仍在那里絮絮叨叨，仿佛别人都不存在：“那时候我们真穷，老奶奶人很好，总是给我们无限加汤，加粉，那么小小的一份，我们能一直吃一直吃，吃到大半夜。有一次回去晚了，宿舍楼下的铁门锁了，你就在花坛里躲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身上被蚊子咬成了癞蛤蟆。”她轻轻笑了，在寒夜里格外凄楚。
康如行给吴助理打电话，问他：“哪里的砂锅粉丝和毛血旺，还有土豆粉最好吃？”
“什么？”吴助理刚刚在车里暖和过来，脑子有点发蒙。“康总，你说什么？”
“去买，去买最好吃的烧锅粉丝，毛血旺，土豆粉和麻辣烫！”
吴助理领命立刻发动车子往村子外面驶去。
他蹲在翟双白的身边，将毛毯轻轻地盖在翟双白的身上，翟双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放在唇边：“嘘，别吵。”
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康如行的心紧了紧，急忙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去摸她的额头，被她挡开了。
“翟双白，翟双白，你不能这样，你忘记了在医院里还有韩以湄呢？你这样她怎么办？她还等着你去救她！”他只能一遍一遍提及韩以湄，他要用韩以湄来唤醒翟双白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眷恋，他把翟双白的手攥在手心里，使劲地搓着，一遍遍地喊她：“翟双白，你振作一点，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
吴助理买了东西回来，两只手提得满满的，见此情此景，放在地上又悄悄地退出去了。
他把翟双白扶起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康如行端起一个碗，打开盖子，白色的土豆粉在红色的辣油里看起来非常有食欲，一阵辛辣的香味飘出来。他把碗递到翟双白的鼻子下面给她看：“你看，双白，你们当年吃的土豆粉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尝一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她的眼神终于从不知道的地方飘了回来，她呆呆地盯着那碗土豆粉，摇了摇头：“不像。”
“怎么不像，就是的，就是那个老奶奶家的。”
“你骗人，老奶奶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是永恒的，特别是人，会老会病会死，会像他一样流这样一大滩血。”
“双白，吃一口。嗯？”他挑起土豆粉放在她的唇边，哪怕她舔一点点也是好的。
她的唇，仿佛粘在一了起，任凭他把土豆粉往她唇边送了又送，她都不张嘴。
“还有麻辣烫，还有砂锅粉丝，你看。”他把那些盖子一个一个打开，每一样都给她看：“吃这个好不好，尝一尝，尝一尝？”他像哄孩子一样，耐心地，温柔地，执着地，不放弃地。
“饿到最后，你还是得吃，因为你得活着，因为你有责任。折磨自己不算本事，惩罚罪人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她抬起了头，眼里逐渐升起了雾气，她肯哭，她还有眼泪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她听进去了，这就好，这就好。
他又夹起一片肉片，放在翟双白的嘴边，这一次她张开了嘴，听话地将那块肉片含进嘴里。
她的眼泪扑簌而下，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掉进了康如行端着的碗里，他想起他小时候经常问他妈妈：“眼泪是什么味道的？“
他妈妈说：“你自己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现在翟双白尝到了吗？他一点一点地喂给她吃：“我妈妈说眼泪是甜的，我尝了一下，觉得眼泪又苦又咸，我妈妈说当我高兴地哭着的时候，眼泪就会是甜的了。”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不止，冲刷着她的面颊，她哭的他心里一片潮湿，他不知道他为何对翟双白充满了怜惜，也许是她太过悲苦的人生，也许是她太过曲折的人生，总之，他蹲在她的面前，已经挪不动他的步子。
她咽下去最后一片菜叶子，对他说：“眼泪是我血管里的血，流完这次，我会把它攒起来，再也不回轻易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