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温暖不能太久,人活的不能太安逸,翟双白在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这一点。
她突然醒过来,等她再从康如行的怀里直起身来,他碰到的是她如常的冷冰冰的眼神。
她推开了康如行,径直往车里走去。
对于她的推开,康如行早就习惯了,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要推开他,他越是迷恋,他跟在她的后面,坐进了车里。
老谢见他们上车立刻打火开车,他仍面无表情,好像刚才他睡了一觉什么都没看到,但是翟双白知道,不会等到第二天早上康老爷子就会知道。
翟双白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她贪恋刚才那一时的温暖,她承认她有一些意乱神迷,因为她太累了,看到怀抱就想投进去。
他们在房间门口分开,康如行看着她欲言又止,翟双白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是漆黑的,这才是翟双白的颜色。
他不是她的港湾,就算她被大风大雨打的支离破碎也没有理由停泊在他那里。
她整夜都没有开灯,也没有声响,康如行靠着墙壁默默地坐着。他发现自己中邪了,那个女人冰冷又僵硬,但他居然一次次地想给她温暖。
她比不上任何人,甚至于红药。她不如红药美丽,不如红药温柔,红药待康如行好的时候,能让他醉死在她的怀抱里。她不如桑冬冬的家世丰厚,不如桑冬冬的高级优雅,她是行走在云端上,而翟双白则是行走在悬崖边。
也许就是这一种吸引了康如行吧,他这样想。悲苦的女人自有悲苦的魅力,也许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厌倦,就会疲惫。
康如行等着自己慢慢厌倦,尽量让自己对翟双白视而不见。
不过,当他在办公室里半个小时没见着翟双白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吴助理:“翟双白呢?”
“翟小姐接了个电话,说她有点事就走了。”
“没说去哪吗?”
“没有。”
康如行放下手中的笔,她能去哪里?还有谁会打电话找她?这个世界上牵挂她的不是韩以湄就是朴元了。
他真的算十分了解翟双白,下午下班之前,她回来了。
苍白着一张脸,嘴唇是紫色的,只穿着薄薄的羊毛裙,外面的大衣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雪将她的衣服打湿,不晓得她在雪里走了多久。
康如行立刻用他的羽绒大衣将她包起来,扶她到沙发上坐下,吴助理端来热水放进她的手心。
她不说话,眼神直勾勾的,捧着那杯水也不去喝它。康如行将杯子推到她的嘴边,水蒸汽湿润了她的嘴唇,但是她的眼里仍是干涩,她虽然不流泪,但是康如行知道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没有问她,她不想说的他不会硬逼着问。
翟双白的魂魄没有了,她变成了一个空壳,裹着康如行的羽绒大衣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康如行推掉了他所有的应酬,常秘书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不肯离去:“康总,今晚的饭局约了很久,是省厅的人,我们要是不去,大少肯定会把这个机会抢了去。”
“让他抢好了。”他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丢。
“可是。”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翟双白:“翟小姐状态不好可以不去,我和吴助理都在。”
“你听不懂吗?”康如行皱着眉头看她,他很少如此不耐烦,常秘书张了张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好退出了办公室。
他将她带回家,她像只温顺的猫咪,安静地呆在他的臂弯里,经过客厅的时候,康如行对吴姐说:“把翟小姐的燕窝送上去,再熬一点鸡粥。”
在佣人们惊异的眼神中,他毫不顾忌地将她带进了她的房间里。
他知道不出五分钟康老爷子就会知道他对她有多亲密有多体贴有多不一样,康如行觉得他不管不顾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比红药那时更加强烈。
她轻的像一片枯叶,他将她放到沙发上,用手扶着她瘦弱的膝盖:“去洗个澡吧,我让小晴来帮你。”
翟双白第一次那么听话,她走到浴室前,那个叫小晴的年轻女孩走进来,虽然年轻但是她能看出康如行对她的不一样,她手里捧着翟双白的白色浴袍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
康如行坐在外面心神不宁,他抬起头对小晴说:“你进去看看她。”
她洗了很久,他怕她会昏倒。
她却没有昏倒,在披着睡袍出来的时候,她似乎回魂了,脸色稍微有了些血色,眼睛里有了流动的光。
吴姐送晚餐上来,带着小晴退出了房间。
大雪还没有停,白色的雪片飘在黑色的夜里,翟双白看着窗外,一直看一直看。
康如行去把窗帘拉了起来,开了那盏红色的琉璃灯,灯光下,他修长的影子被拉长。他蹲在她的面前,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心干燥,温暖,红色的光洒在他的背上,让他显得更加美好无比。
“双白。”他怜惜地去抚摸她硬硬的发茬,用洁白的大毛巾轻轻擦干她的短发。
翟双白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终于说话了:“你上次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会轮回。”
“轮回到哪里?”
“会有六道,天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
“最惨的是去地狱道是吗?”
“是的,地狱道还分为很多很多种,美好的方式也许就那几种,但是痛苦的方式却无穷无尽。地狱有热地狱,寒地狱,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每一种都会是极致的痛苦。”康如行笃信轮回,他信善恶有报,康老爷子很反感他的信仰,认为这是他心慈手软的阻力。
“怎么才能进天道?能换吗,用我死了以后下地狱来交换?”她殷切地看着他,手抓着他的手腕。
“这次又是为谁?”他疼惜地看着她。
“进天道会怎样?会成神吗?不会再痛苦再饥饿再流血?”她咬着自己的嘴唇,使劲地咬着,很快就将嘴唇咬出血来,殷红的血珠像粒红豆,桀骜地停留在她的唇上。
“双白!”康如行低喊,心里闷闷地作痛,像有只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他想都没想就低下头去,吻住了那颗红豆。
她的血,甚至都没有血腥味,像颗露珠,她的唇冰凉,让康如行不忍再探索。
她没有躲,她不想躲,她无暇去躲。
小火花在康如行的眼中烧的噼噼啪啪,她就算把他推开,他也会继续热烈地扑上来,他被翟双白迷住了,被她的凄苦,被她的往事给迷住了。
他没有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翟双白紧紧地搂入怀中,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如述如泣:“双白,从此以后你不再孤单,你的身边有我。”
这个时候,她应该庆幸她还能听到有人对她这样说。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他摩挲着她的发茬“我不想看到你孤独,我想给你温暖。”
“世上凡是都有因果。你为什么想给我温暖,你为什么被我迷倒?”她从他的怀里直起身,慢慢解开睡袍的带子:“你不过是对我的故事,对我的往事产生了兴趣。你觉得我充满了神秘,我披上了凄苦的外衣,那么今天我就剥离给你看,看看你心驰神往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背过身去,睡袍从她的肩上滑落,她光洁的后背上那一条丑陋的疤痕从她的后颈一直延伸到她的腰部,像背负了一把利剑。康如行只是远远地看到过这条疤痕,今天这么近距离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他感到心惊。
“为何不摸一摸?”翟双白的声音从前面幽幽地传过来:“这是一年前的伤疤,它已经长好了,摸起来只是感到有些硬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你为什么不敢摸?”
康如行不敢摸吗,他伸出手,只是轻轻地在那个伤疤上碰了一下就飞快地缩回手,他怕弄痛了翟双白,因为这伤痕看起来那么痛。
她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可怕吗?听听它的故事吧,比这个疤痕更加丑陋更加不堪。”
她拉上睡袍,转过来直视康如行的脸,他的眼中充满了怜惜,在红色的灯光下似乎还蒙上了一层盈盈的水雾,不是第一个男人为她哭,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那是一年多前,翟双白的律师楼在业界风生水起,事业达到了顶端,她应该欣慰才对,大学毕业才5年,作为后起之秀他们的崛起速度绝对是惊人的。
翟双白和朴元还进了律师协会,翟双白和朴元是那一届副会长备选的大热门,但是竞争十分激烈,而且女性当选会长在历史中是没有的,所以翟双白准备放弃自己竞选,但是她把宝全押在了朴元的身上。
朴元在她的眼里还是不求上进的,翟双白为了讨好会长想尽了办法,送他最喜欢的古董,带他的夫人去欧洲购物,但是见效甚微,她得不到那个会长确切的答复。
其实翟双白也知道他要些什么,她看到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那时的翟双白,披肩的长发,顾盼神飞,最主要的是她高傲聪明不可一世,没有人能够靠近她搞定她,她知道她引起了这个秃头老男人的兴趣。
好歹她知道了他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
翟双白说到这里,向康如行笑了笑:“还想往下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