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张凡一行三人住宿野外旅店,苏牧荀第一次外出比较胆小,就和张凡一同睡觉,仆人睡在隔壁,随时听从差遣。
本以为累了一天可以好生休息,没想到在半夜时分被旅店外“乒乒乓乓”的杂音吵醒了。
仆人赶紧候在张凡房外,手里拿着匕首来卫护。
其他客人也都被惊醒,旅店各处顿时灯火通明。
张凡穿好衣服,拉着有些畏怯的苏牧荀出了门,仆人赶紧把他们拦在身后。
“何事如此慌张?外面是什么在作响?”张凡镇定自如,仆人结巴地说外面有贼人,但不知为何不肯冲进来。
其他客人听此吓得惊慌失措,纷纷奔到房间里收拾行李。
“二公子,整个旅店已被包围,出不去了。”
仆人已经悄悄巡查过,旅店周围都被蒙着黑纱的贼人包围了,只有后面没有被围堵。因为后面是通往悬崖的路,没人会傻到跑去悬崖送死。
“老板呢?”喧闹这么久,张凡还不曾见老板出来。
仆人紧接着哭丧道:“老板是贼人头目!”
张凡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似乎预料到今日凶多吉少了。
“二哥二哥。”突然,苏牧荀甩甩张凡的手,他听了这么多,也算知道怎么回事了。
于是赶紧跑进屋里,抱出那把宝剑,剑还未出鞘,光看剑身就知道里面的剑非同凡响了。
仆人欲要接过那把剑,却被张凡率先攥在了手里。
“二公子,您不习武,拿着剑也不会使用,奴下可以保护好你们。”
“事到如今也不顾生死了,外面贼人那么多,单凭你一人之力怎可敌过?只是看这宝剑非同一般,万一贼人进来,可以以此商量一下,拿它换生存机会。”
“公子……”仆人张口结舌,此时旅店外骚动越发强烈,那是兵器相割的声音。
有些客人心理承受力弱,未等贼人进来,就已经晕过去了。
大家都心急如焚地困在房间里,他们不敢出去,也不愿在此地逗留片刻。
当人知道危险就在身边,而危险迟迟不靠近,那种折磨人的方式最容易把人制服。
张凡却格外淡定,他吩咐仆人去整理行李,拉着苏牧荀进房了。手里紧握的宝剑,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交给了苏牧荀。
他拉着苏牧荀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轻声说:“牧荀,这后面是悬崖,悬崖下是急湍,存活的几率很小。”
“二哥不是要和贼人商量吗?”苏牧荀不解张凡的用意。
“贼人是不会向俘虏谈条件的,他们是官府封杀的对象,若是存活了我们,就等于留了后患。”
“那我们就不通知官府。”
“不通知官府还想让他们害更多人吗?”张凡的一句话立马让苏牧荀无言以对。
是的,贼人不可能放过他们了。
“那二哥我们一起从后路逃走,我要和二哥在一起。”
“二哥?”张凡忽然笑了,他伸手抚上苏牧荀的脑袋,“二哥要留在这里拖延时间。”
“不!不可以!”苏牧荀急哭了,他一定要张凡和他一起走。
“既然后路是悬崖,也无生还机会,不如一起死好了。”
“傻话!”张凡给了苏牧荀一个“板栗子”,“你不活着,姜姨怎么办?我死了没事,我家还有大哥。我本来就不怎么中用,家里少我一个也无大碍。”
“不,我就一个二哥,二哥不要离开我!”
“放心放心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佛说,人死会上天,在天上,他会长久地看着苏牧荀。
“不要,二哥,我不要!”苏牧荀嚎啕大哭起来,张凡怎么也劝不住。
仆人从门外进来,身上背着行李。
“张顺,你带着牧荀赶紧离开,那些行李里的珠宝都归你了,你先在悬崖边找个地方躲着,要是贼人没追来,等天明后再离开。”
“二公子你呢?”
“我?”张凡淡淡地说,“跟老爷说,葬礼别太隆重,留着钱打理家业。”
“二哥!”苏牧荀不准他说这些话,每说一句他就心痛。
张凡转身对他微笑,嘱咐他把剑抱好,最后一次给了他拥抱后就把他推到了仆人面前。
“赶紧离开!”
“二哥!二哥!”
“苏公子。”仆人拉着泣不成声的苏牧荀溜到后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贼人肯定是想到不会有人跑去悬崖,就没包围。
其他人都待在旅店里,等死。
待他们逃离到荆棘遍布的后路拐角处,苏牧荀听到旅店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停下脚步,转身一看,顿时就跌跪在荆棘路上。
旅店里不断传来求饶和哭喊声,苏牧荀甚至可以通过声音想象到此刻惨绝人寰的画面。
二哥那么好,他才十七,就……
“苏公子快起来,我们快去前面找个地方躲起来,头目是老板,他知道投宿人数,发现少了两人一定会追上来的。”仆人拉起苏牧荀,他的膝盖已经血流如注。
仆人赶紧把他背在身上,踏着荆棘丛往隐蔽地方跑。苏牧荀手里抱着的那把剑枕在仆人背上,让他没一会儿就累了。
“公子,剑太沉重,您把他扔了吧。”
“不,这是三爷给我的!”苏牧荀死死抱住宝剑。
“那给我帮您拿着吧,贼人追上来时,我也好保护您。”
苏牧荀咬着唇思索,他一边抱着剑一边拖着步子往前走。
前面便是悬崖了,不知道深不见底的崖下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苏牧荀不愿再去想,他倚在窗边,收回了记忆。
不知不觉,他又想起了张凡。可笑的是,明日就是张凡的祭日了,而他还好好活着。说是活着,还不如说只是一具能活动的死尸。
多少年前,他从山崖上跌入湍流,撞在岩石上血流成河,他以为他死了,因为他模糊间看到了黑白无常,但再次清醒后,他已安然无恙地待在家中。
母亲姜氏告诉他,张凡去远方行商了,他是被仆人送回来的。
苏牧荀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撒谎,他现在听到的故事版本与他亲身经历的截然不同。
于是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四处寻找那把青龙宝剑。
“你的箫我放在外面了。”
“不是的,母亲,您看见一把剑了吗?”
“剑?你回来时可没带任何东西。”
“没有嘛?”苏牧荀困惑不解,“母亲,我怎么回来的?”
“张顺送你回来的啊,活蹦乱跳的,可是在城里寻到宝贝了?”姜氏笑呵呵地摸他凌乱的头发,眉眼处无不充满溺爱滋味,“一回来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看来是真玩累了。”
“母亲……”苏牧荀欲言又止,他看母亲笑得这么开心也就没继续质疑下去。
母亲从不会对他说谎,那么是他的记忆出问题了还是母亲怕他担心编造了谎言?
一切都等他自己渐渐发觉了端倪后才明白一切。母亲这一生对他撒了两次谎。
第一次,父亲去世,第二次,张凡去世。都是他至亲至爱的人,母亲为了掩饰悲伤,强颜欢笑,为了圆谎,他从此没再提起父亲和张凡。但每年祭日他都会上香。
听说人死后就是天上的一颗星辰,不知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二哥?
面对此刻了无星辰的夜空,苏牧荀再也无法安心入睡了。
他写下一张纸条,安慰姜氏不要担心。
于是悄悄溜出家门,提着灯,往西山径直而去。
夜里孤鸦扯着嗓子引吭高鸣,那种刺耳的鸣叫,让苏牧荀下一刻以为身后有人跟着他。
西山是村里人专门为逝者挑选的安宁之地,日落西山之时,也是逝者入棺的最佳时刻。每逢清明节村里人会从西山脚一直扫墓到山顶。遇到一处坟墓都要作揖问好,好像那些人还活着一样。
所以,西山又名墓山,因修建了无数座坟墓,这里除了清明节和逝者祭日,再无人来过。
一个时节过后,墓山便荒芜了,杂草肆意丛生,小野兽胡作非为,不知是否惹恼过怨灵,那些捣乱的野兽都会一夜之间灭亡。
也许墓山就是人们谣传的地狱边境吧?生者逝,逝者生,依靠灵魂和意念沟通。
苏牧荀越想越悬乎,后背也不禁凉嗖嗖的。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来墓山,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催促他来的,只是来了后他便后悔了。他想返回,但发现已无退路。
苏牧荀总觉得身后有人,或许是他想多了,所以他一直不敢回头,只是硬着头皮往山顶走。山顶之上,是张凡和他父亲的空墓,因为都找不到尸体。
每年祭拜,都不知道对方收到祝福了没有。但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所以一直怀着侥幸心理,认为他们还活着。
如果他们还活着,就算他们不回来找他,他也不会怨恨他们。至少他愧疚十几年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苏牧荀疾步跑到山顶,因为后面好像有人在追他,是不是他心里作祟他也不清楚,也许是周围万籁俱寂突然响起鸦声会格外凄冷恐怖吧?
他这样想,也就放大胆子了。
他来到空墓去,专门寻到父亲的墓碑。上面只是简略地刻着他的大名以及死去年份。没有墓志铭,没有任何简要的阐述,苏牧荀的父亲,一生都只是墓碑上这几个字而已。
相比之下,张凡的墓碑比他父亲的大好几倍,上面不仅介绍了逝者身份,还请名人做了墓志铭。碑前供奉的食物琳琅满目,碑后修建的墓棺巨大无比,但也只是一种形式罢了,墓棺里无一人,哪怕住了他的一丝魂魄也好,至少他能随心所欲地倾吐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