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二哥的祭日了，牧荀等不到明天就来看你了。倘若你上天有灵，希望可以听到我对你的祝福。”苏牧荀出家时偷偷带了一瓶酒，他立在碑前，将酒来回泼洒。
对于他的父亲，他实在无话可说。父亲离世早，留给他的念想只有那把竹箫了。他不太愿意提起父亲，因为母亲会伤心。
他决定好了，今晚就呆在二哥碑前，他不怕传说中的怨灵，如果真的有，也希望那怨灵长得好看点。
良久，他还是没能入睡，耳畔窸窸窣窣得有躁动声，莫不是山中野兽出没了？
他这样，下意识往旁边一瞟——一切安然无恙。
大概是风刮的太厉害，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苏牧荀越觉越说得通，于是也没多想，双手怀抱，靠在碑边的大岩石上休憩了。
可没过多久，奇怪的躁动声又响起了。苏牧荀这次没多注意，眼睛始终没睁开过。
知道脸颊上突然感到一丝凉意，而且有重物压在他身上时，他才心惊肉跳地睁开眼睛。
“啊！”苏牧荀惊恐地从岩石上跳起来，压在他身上重物是一条紫色花纹蟒，正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吐舌头。
苏牧荀固然练过武，但未经世俗，对这突发事件不能即使做出反应。只好拔腿就跑。然而那紫色花纹蟒对他穷追不舍，苏牧荀在途中跌倒好几次，险些被它咬住后腿。
不是说山里怨灵会吃野兽吗？这紫色花纹蟒怎么会活着？而且看这身躯，绝对是蛇精级别了！
他一边跑一边想，不巧脚下一滑，沿着山里翻滚了几周，最终撞到一块大石上。
可能是他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那紫色花纹蟒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立马就追上来了。
苏牧荀因为撞到了脑袋，四肢又瘫软无力，只好趴在地上死盯着那条蛇。
虽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是他真的不想被一条蛇吃了。
他死了母亲怎么办？他的羊群谁来放养？
可惜纵使他内心狂热激动，蛇非人类，无法透过他恳求的眼神读懂他的心思。
或许，它唯一的感情就是今晚能饱餐一顿了。
于是紫色花纹蟒弯曲前行，比刀片还薄的舌头时不时吐出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叫。
所以，今日是他的死期了吗？哈哈，真是可笑，明日就是二哥的祭日了，他死在二哥的前一天，不是让他更加愧疚！
还是这是为了复仇而来的？他不会忘记，多年前他做过什么了，那人对他说过，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不管变成什么，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复仇！
那时他不知道复仇这个词带有多大恨意，而且他不信人可以投胎转世。可是今日，也许他该醒悟了，复仇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所有幸福，包括正在希冀的美好。
在紫色花纹蟒靠近之前，苏牧荀忽然闭上了眼睛，眼角因为一丝害怕落下了泪。
母亲，我活着最想摆脱的就是你的约束，但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可以解放了，我才发现自己这么不快乐。
苏牧荀最终失去了意识，身体的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他只觉得太对不起姜氏。
不止是姜氏，还有二哥。
那日他和仆人逃到山崖，后面并没有贼人追来，周围也没有贼人埋伏。因为正如二哥所想，贼人没想到会有人冒死去后山。
等他庆幸时，他突然脸色大变，因为仆人张顺渐渐地撕下一张脸皮。
他瞠目结舌地看老实朴素的张顺换了另一张脸，一张凶神恶煞，额角被划了长口的丑恶嘴脸。
“你！你是谁？”苏牧荀第一次被易容术吓到，突然的变化让他心跳加速。他抱着青龙剑连连后退，抵达到一面山墙时他才停下。
张顺并不觉得惊讶，他站在原地笑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你把剑给我，我就保你安全。”
“不！”苏牧荀宁死不屈，二哥交代他的事他会紧记心头，张顺背叛了他们，他更不会听张顺的话了。
但张顺开出了很诱人的条件：“我，是山寨里的大当家，我知道你母亲生活艰苦，你若把剑给我，我就带你和你母亲去山寨。”
苏牧荀沉默了，他知道张顺是坏人，但对山寨的概念不深，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贼人，所以差点答应了他。
“不！”苏牧荀冷冷地拒绝了，“母亲和我的根长在村里，我是决不会落草为寇的！”
“我不会让你做任何坏事，你只管在山寨里生活就好了。”张顺开的条件越来诱人，苏牧荀甚至在考虑要把剑给他。
“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履行，我这不答应少爷要照顾好你吗？”
苏牧荀听到张顺拿二哥做借口，又气又恨。但仔细想想，如果张顺真的把他们带到山寨好好养着，他和母亲只要不和贼人一起露面，那他们还是“清白之身”！
再者，杀二哥之仇凭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和张顺较量，不妨等他大些时候再报仇！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苏牧荀拒绝怕是不识相了。
“那好！你若履行诺言，这剑就给你。”苏牧荀靠在岩壁上，将剑拱手递出。
张顺一下子就乐了，连忙跑上去拿剑。
苏牧荀厌恶地盯着他猖狂地大笑而来，紧张到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等等！”在张顺的手即将伸向他时，苏牧荀把手缩回去了。
“二，二哥给了我一个东西，我要了也没用，不妨给你好了。”苏牧荀把剑戳在地上，单手扶在剑柄处，另一只手往腰间摸索。
张顺倒也不心急，想张凡家世庞大，给苏牧荀的东西非金银珠宝也定是昂贵物件了。
“喏~就是它。”苏牧荀从腰间拿出一个折叠好的纸包，他欣喜地拆开，握在手里叫魁梧的张顺蹲下来看。
张顺照做了，苏牧荀愈发高兴，单手撑剑的手也开始不停摩挲剑柄，剑好像能呼之欲出一样。当他的手上提时，那剑也准备着出鞘了。
“这是二哥让我送你的，他说你最喜欢这类东西了。”苏牧荀嬉笑道，摊开手的那一瞬，还未等满心期待的张顺看清楚，一片白灰就朝他的眼睛撒来了。
他怒吼着苏牧荀，扬言要杀了苏牧荀，但紧接着他的胸口便遭来一刀，他撕心裂肺地对着山崖怒喊，片刻之下，便倒下了。
苏牧荀沉默不语地退在旁边，待那片白灰彻底消散，他才清晰地目睹到张顺悲惨的死相。
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已经不能再复原了，放大的瞳孔向外凸出，眼球布满血丝。
苏牧荀冷冷地看着他一点点冰冷下去，直到月亮绕过半边天，他才去去那把插在张顺胸口的剑。
“你是恶魔的剑是嘛？为什么要找上我呢？因为我也是恶魔吗？”苏牧荀没想到他很轻松地就把剑拔出来了，不比最初接受到的那样，那在手里沉甸甸的。
“因为满足了你的餍，所以……”苏牧荀把目光投在张顺周围，那里没有血泊只有银白色的月光。
正如他看到的，是这把剑把血吸走了。它甚至还不太满足，在苏牧荀手里狂躁地抖动。
“摧毁了你，是不是可以弥补我的罪恶？”苏牧荀朝着山崖缓缓而行，崖下是万丈深渊，根本无人过往。
青剑好像听到苏牧荀要把它抛弃了，就更狂躁了，力量大到脸苏牧荀都掌握不住了。于是在苏牧荀到达崖边时，它就自己脱离了苏牧荀的手，坠入了万丈深渊。
与此同时，苏牧荀刚才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
他做了什么？因为二哥后来发现张顺不对劲就在逃亡前把毒药塞给他，让他报仇？
可他毕竟是小孩子，当他哆嗦地取出毒药时，他慌得都想自己服毒了。
而当他痛哭着把剑射出去的时候，他更是觉得罪加一等。
他有什么权利替鬼神解决别人的生命呢？但是他有什么怜悯之心来宽恕恶人呢？
那一刻，他意识到。
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哥信错了人，张顺干错了行，他走错了日子，所以归根到底，怪谁呢？谁才是最大的恶人？
摆渡的老爷爷告诉了他：“无常把由锁魂链幻化的青剑交给了你，替他们做了一份无聊的工作。”
苏牧荀惊愕地抬头一看，天空漆黑，了无星辰，耳畔却时时传来水流声。
他立马翻身坐起，发现自己正在岸边。就是他已经发誓不接近的那条河边。
“你干了什么？我死了吗？”苏牧荀质问老爷爷，他明明记得已经被大蛇吃掉了，怎么还会安然无恙地活着？
还有，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青剑？难道他说梦话了？
面对苏牧荀越来越多的疑惑，老爷爷只是哈哈大笑。
“你以为你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就会怕你吗？”苏牧荀不屑地把脸侧开，他现在巴不得赶快回家，但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你要是不怕我，为何违约？”老爷爷跳到岸边的小船，从上面拿出一瓶青瓷药瓶。
苏牧荀来不及拒绝，老爷爷就已经打开药瓶子朝他额角泼洒药汁。
“我不怕你！我就是讨厌你！”
“何故？”老爷爷丝毫不停下手中动作，即使苏牧荀说出多令他伤心的话，他都不会在意的，因为他的人情味不多，恰好全用在了苏牧荀身上。
从初遇，到现在，他的人情味也算比其他同伴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