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老爷爷目光下游过一盏小巧玲珑的花灯,上面写的字娟丽清秀,更独特的是花灯上面萦绕着一缕缕青烟,他意识到似乎又该忙碌了。于是捡起那盏花灯,放入手掌中,仔细一瞧,又发现了更为吃惊的事。
若不是苏牧荀提起了他的父亲,他差点忘了他以前承诺的一件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会让他为难。
如今他又要接一单生意了,这单生意,他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接。
“庙会过后,我就得回家了。”林霏将手背在身后,踏着碎步走在前面。
苏牧荀不太理解她为何要以这句话打破他俩独处的尴尬,但为了不让林霏难堪,就略带惋惜的应了声“哦”。
哦!林霏蹦哒得差点摔倒。
就一个“哦”!
“真羡慕你呀,每天无拘无束的,男孩子就是快乐。”好吧,她得装作若无其事,母亲说过,女孩子要矜持要温柔。
所以她回归正常大家闺秀的样子,端庄优雅地走路,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有规律地摇晃,就像花开一样向四周徐徐绽放。
“男孩子都是要成家立业的,是要干大事的!”苏牧荀这话隐隐透露出他并不快乐,“快乐都属于儿时。”
“你会离开这地方吗?”林霏开始后悔她提起这个话题了,“母亲说,男儿志在四方,我哥哥为了宏图大志,出去游历了,他只是偶尔往家里寄信。”
苏牧荀沉默了,离开?他想过,但是无论他去哪里,他都会把母亲带上。
“你喜欢这里吗?”苏牧荀反问她,“我是说,你一城里小姐,来到乡下,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肯定是有的啦。这里没有城里方便,繁华,我也很难和我朋友见面。但是……”林霏的“但是”引起了苏牧荀的注意,“但是这里很漂亮,空气很清新,我见识了很多新鲜的东西,我也亲眼瞧见,原来城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出自这些劳苦人民。我很喜欢这里。”
“那你……”
“对了!”林霏打断了苏牧荀的话,她可能是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和苏牧荀分享她此刻的心情。
她和苏牧荀边走边聊,没有奴仆的陪伴,没有管家的监督,大家都被庙会吸引了。
苏牧荀也悄悄地掩藏了他的问题,不管答案如何,珍惜现在总是好的。
“苏牧荀。”
“嗯?”
他们来到了一池荷塘边,荷花亭亭玉立在池水中,在挂在周边上的彩色灯笼的映衬下,美得恍如俏丽佳人。
“你去过城里吗?”
“没有。”苏牧荀低声说,林霏察觉到他的抑郁心情了。
在苏牧荀的父亲失踪后,苏牧荀唯一能和母亲去城里购物的机会没了。姜氏告诉苏牧荀,牧荀,我们要待在家里,不然你父亲回来了,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我们就去一小会儿,不碍事的母亲。我们与邻里乡亲知会一声,父亲回来了他们告知一声便可。”小时候的苏牧荀急切希望去城里,以至于被母亲委婉劝阻后他还执着去城里。
他知道城镇离这里很远,徒步而行要花一日一夜。
他常常说,要是住城里多好,就不用跑腿了。姜氏也含着泪这么说过,只是他不知道为何母亲的眼眶里有泪花,是委屈吗?
“那你想去吗?明日母亲要与我去城里采购物件,我可以和母亲商量,让你与我们一同前往。”林霏心切地把计划都说出来了,可苏牧荀冰冷地拒绝了她。
“明日我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放羊,附近地带的草都被它们吃完了。”
林霏失望地侧过身,她不想让苏牧荀看到她的表情,这是男生头一回拒绝她,而且还是她喜欢的男生。
她觉得自己太主动了,而苏牧荀对她只有尊敬的态度。
庙会结束时,两人的心情都不太愉快,却都强颜欢笑着挥手告别了。
苏牧荀的家在林宅的前方,他尾随在林家奴仆后目送林霏安全回家后才回家。
姜氏今日只去庙会上求了个签便回来了,她求的是中下签,签上说“当春久雨喜开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过龙门。”
佛解为:神佛护持,有灾无危。途生平安,到底荣归。
主持安慰她道:“世人皆要经历磨难,这是给孩子成长的机会。”
但是她不不确定这签上说的是否为真,于是只好祈求佛祖保佑苏牧荀能健康平安地生活,然后跪在圆形棉垫上向金光闪闪的佛祖磕了三个头,正当起身时,她惊奇地发现佛祖的眼角流下了一注泪水。
她以为是她眼花了,闭上眼睛再看时,佛祖仍和往常那般慈眉善目。
看来是她眼花了,但是回到家时心里愈发不安。绣花时心神不宁,把指头扎破了好几次。
这当这时,苏牧荀回来了,见姜氏把手含在嘴里吸吮血口,连忙上前帮她泡了一杯盐水清洗。
“不必这么小心,过一会就会止住了。”姜氏眉目慈祥地笑道,她很欣慰苏牧荀如此孝顺。
以前苏牧荀的父亲离开时,他还年幼,姜氏也颇为年轻漂亮,如果改嫁,也是可以嫁给一户好人家的。但苏牧荀渐渐懂事,她不想让儿子受伤害,就决定一个人抚养大。
抚养一个孩子并且支付家庭所有开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相当艰难。但好在苏牧荀懂事孝顺,她也省了不少心,她也才得以对得起死去的夫君。
看着苏牧荀蹲在她身旁闷不做声的给她包扎伤口,她心疼地将另一只饱经风霜的手抚上他的前额,替他拨去快挡住眼睛的碎发,露出他凌厉澄澈的双眸。
含着泪道:“牧荀,这些天你就别出去放羊了,我明天多割些草就行了。”
“待在家中也无事可做,母亲,您放心,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苏牧荀知道,母亲的用意是想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因为他曾差点和姜氏永远分离。
他幼时有去城镇的强烈愿望,姜氏因为他父亲离世的事情对苏牧荀颇为照顾,生怕他也离开她。于是强制性地把他捆绑在自己身边。但是人的眼睛不可能顾全所有场景,所以在她领着苏牧荀去人群较多的地方时,苏牧荀躲开她的视线溜走了。
想着早早在家中留下了书信,他这次也是跟要去城里办理事务的同乡一起去,也就更加胆大了。他不与姜氏商量此事是怕她阻挠,然而他只是去看看,同乡会照顾他,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越是这么自我安慰,他越发快乐。
此时姜氏在人群里四处寻找,没了苏牧荀,她似乎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后来有人跑来告诉她被张家二公子张凡领着一起去城里了,张凡很照顾他,他叫人拖话给姜氏让她不要担心。回到家后也发现了苏牧荀写的书信,年幼的他写的字已经苍劲有力,棱角分明了,字迹像极了他父亲。
她不由得望字思人,关了门,躲在卧室里偷偷抽泣。她很少哭,每当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时,她都会抬头望望屋顶,只有这样,眼泪才会被她憋回去。
这次也一样,姜氏想到今日求的签,已经在家里哭过一回了,苏牧荀回来只注意到她的手伤,并未发觉她的眼睛有红肿现象。
可能是人老了,所以容貌不如从前,哪怕是悲伤的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牧荀,听娘的,这些天就别出去了,陪陪我吧,我还能……”
“好!”苏牧荀颤抖着声音打断姜氏颇显疲倦的语音,他再清楚不过姜氏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她接下来会说:我还能有几个年头陪伴你呢?
他不想听这句话,因为从小到大,姜氏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安慰好母亲,他就回到卧室里休憩了。
但是他睡不着,因为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正因为那件事,他才会被姜氏牢牢捆绑在身边,他才会服从姜氏的一切命令。
他靠在窗边,轻轻地摩挲那把青翠竹箫,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那日他偷偷去城里后跟着张凡四处闲逛,见了很多新奇事物,去了热闹非凡的茶馆,听了南腔北调的戏曲,连杂货店里也毫不逊色,里面陈设的玩意儿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就是住在城里。但姜氏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高兴之余不免失望连连。
张凡看出了他的郁闷,友善地拍拍他的肩头叫他看前方。
前方的广场上正在舞狮,据说是城里一位富豪为了迎娶第九房姨太太,特意请人为百姓娱乐的。苏牧荀倒是在村里见过一回,但是气场没有这么大,每一条舞龙舞狮活泼灵动,仿佛真的一般,让他心生向往:如果住在城里,就可以天天看舞狮了。
“二哥,我上完学堂就与你一起做事,可好?”
“你不科举考试了?”张凡挑眉问道,他因为厌学所以跟着父亲一同做生意,算是村里的小富豪。
“文人墨客实在不符合我,我觉得二哥的生活挺好的。”
“你母亲同意吗?”张凡倒也不是要拒绝他,虽说商人最没地位,但生活惬意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牧荀这下就犹豫了,是啊,母亲是不会同意的。母亲总是说:“牧荀啊,娘喜欢这村子,你看乡亲们和睦相处,比外面的纷纷扰扰好多了。娘真不知道离开了村子,还有多少这样温暖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