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过的实在太快，章允清低垂着眼睑，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
“我没想过让她那么难过，当时脑子就一抽，把所有对她的怨恨都承载在了那张报纸上。”章允清想做错了事的孩子，把头埋得低低的。
和她一起坐在床沿边的虞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把手放在她肩头生硬地拍了拍。
“带将军去联系码头的人，结果被人举报了。特派员本来只想折磨下将军，但藤野从中作梗，害死了他。不过藤野后来被杀了，商会被夷为平地了。全城百姓叫好，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杀藤野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泄愤。”章允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
“报纸上说将军死在了码头，她就去找，找啊找，找了很久，她甚至走到水里去找。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她一边自欺欺人地说将军只是在和她捉迷藏，一边还发疯似的拨打水面找人。我去拉她，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把我推开了。后来特派员来了，他把她捞起来，上岸后她一下子就晕了。醒来后她谁也不见，把自己闷在房里三天三夜。我以为她会想不开，找特派员开了门，却看到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呵，我都不知道她在唱哪出戏了。”
“我上前问她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说‘唱一首歌吧’，于是请了最好的作曲师写词师，为她谱了曲定了调。但是她没有唱歌词的下半部分，她说留给深有感触的人去补充吧。这首歌红遍了，她又成了所有男子心中的女神，她的歌经久不衰，家家传唱。”
“安定了一些时日，我们都住在了将军府。一天她说想回贫民窟取个东西，我就陪着她去，小茵也跟上来了。那个时候小茵就已经不和我说话了，她黏着她，不再亲切地喊我姐姐。我很伤心，我想弥补。就去买了一株独特的玫瑰花，茎上没有叶子只有两朵血红色的开得正艳的玫瑰花送给她，希望和她和好，我们还是好姐妹。虽然她没有领情。”
“接着刚才的说，我们回到贫民窟，她翻翻找找，在我们最初睡觉的破床上找了一枚亮闪闪的东西，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将军送给她的胸针。老实说，将军不会买生日礼物，那还是我挑的，后来将军送出去后我也没提。我看得出她很喜欢那枚胸针，也许她真正喜欢的是将军罢了。我永远都不懂她的深情。”
“后来她总喜欢会贫民窟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等待日落，小茵就跟着她，喊她姐姐姐姐陪我玩。她不理小茵，我好几次要和她吵起来。过了段时间，特派员再次向她求婚，我心如刀绞，幸运的是她又拒绝了。那天天色不太好，她在拒绝求婚后执意要回贫民窟呆一晚上。我劝了很久，没用。”
“于是我们都回到贫民窟。我守着小茵，小茵守着她。我真的很气愤，在她眼里就只有已经死了的将军吗？现在想想，呵呵，我好像没资格这么说她了，毕竟，因为爱情而忽视亲情的也包括我。那天晚上，下了倾盆大雨，屋子在漏雨，周围很冷。小茵在瑟瑟发抖，我去抱她，她转身搂住她。她立马推开了小茵，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我当时就想骂她不陪做姐姐。”
“我们很晚才犯困，我最先睡下，很冷，所以睡得不熟。睡梦中隐隐觉得有动静，打了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发现她正往外走。我喊住了她，叫她回来外面雨大。她停在门口，转过身终于对我说话了……”
章允清讲了很多，她口渴了。虞诺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她。
没想到，在死之年，她还能喝上一口人间的水。
“她说‘我和他约好在南方见面，他可能提前走了’。可我想说，都过了半年了，他了无音讯，存活的几率有多大？我赶紧下床去拦住她。她摇摇头，那一瞬我觉得她离我们越来越遥远。她最后走时叮嘱我照顾好小茵，她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尽职尽责的好姐姐了。我想挽留她，但是内心突然有一个声音在说‘任她去吧，那是她的选择’。我让她走了，她消失在大雨中，我知道她肯定早就安排好了行程。”
“我目送她离开，转过身就看到小茵坐在床上哭，她一直抹眼泪，狠哭狠哭。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她说小茵时，小茵就已经醒了，因为她在说话时一直盯着我后面。我去抱住小茵，告诉她大姐只是去玩，很快就回来了。这样的理由多烂啊，她立马就嚎啕大哭了，是撕心裂肺的那种，我感觉自己都快被她的哭内疚死了。”
“她在我的臂弯下反抗，哭喊着要大姐回来，我没说一句话，就那么抱着她，对她说你还有我。她却很不屑，她不承认我这个姐姐了。她推开我，站到门边，想要冲出去找她。却被我拉住，她在我的禁锢下大吵大闹，她甚至骂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那些骂人的话的，反正每一句都深深地刺痛了我。”
“她最后一句‘我只要大姐’让我很嫉妒，在她闹腾时，我一气之下拿起门后的破扫把打了下去。真的，我从没想到那么爱她的我，竟然会打她。我打了一下就后悔了，我扔了扫把，向她道歉。奇怪的是，她没有哭，真的，我倒是希望她哭，她骂我。但是她强忍住了泪水，我看着她颤抖的嘴唇，看着她充满仇恨的双眸。我知道，我和她从此不可能再和好如初了。”
虞诺抿着唇依旧拍了拍她的肩头。
章允清愣了愣，转头看她。
“你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我了。”
虞诺怔了一秒，无奈地收回了手，听章允清继续说。也许今夜过后，她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脖子上的伤吧？那是我自刎的，因为死后直接进入了宿主花里，所以到现在伤口都入新伤似的。”她顿了顿，“章允涵去南方后了无音信，特派员派人去找过，一无所获。他待我和小茵很冷淡，但还是让我们留在了将军府里。他终生未娶，时常会找我排解寂寞，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爱我。”
“小茵继续学业后总被人嘲笑，在章允涵走后她性格冷漠，被同学排挤。我脾气越来越不好，偶尔会骂她，她会很生气地瞪我，不说话。后来在某天，特派员叫我去书房，他黯然神伤地告诉我章允涵死了。即使将军已经死了，他还是要斩草除根隔绝后患。”
“当时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他就信了。我有些吃惊，但并不完全相信。可是想到如果章允涵死了他就可以多看我几眼，我又为何不去欺骗一下他？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哭出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说不上伤心也并没有愉悦的情绪。”
“当我出来后，我看到拐角处匆匆消失了一个人影。我看清了那是小茵。我跟上去发现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怎么喊她都不开门。特派员来帮我踹开门，一进去就看到她倒地上，她割腕了。不过没死成，从此我强迫她和我睡一起。夜里好几次她爬起来准备自杀，都被我阻拦了。我们这样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她真的如愿了。”
“她在我饭菜里下药迷晕我，然后悬梁上吊而死。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后来特派员就要赶我走，说家里死人了会招来不幸，说我就是扫把星。呵呵，我现在都后悔自己那么痴迷他了。我在饥肠辘辘了几天后就自刎了。死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快乐，只是有一份后悔一直埋在心里，我想我能‘活’过来全靠这份后悔维持吧？”
故事讲完了，虞诺作为听众似乎也感受到了章允清口中那份后悔。
“你现在还后悔着吗？”虞诺并没有直接问她在后悔什么。
“小茵没有原谅我，我就会一直后悔。”章允清说，“我醒来后四处游荡，只是为了弥补她。我希望她原谅我，还能再叫我一声姐姐。”
“其实于我而言，这件事并不全是你的过错。是你姐姐太受欢迎了，你有嫉妒心理很正常。怪就怪你们是姐妹吧？”虞诺很理智地说。
章允清摇摇头，苦笑：“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可是你知道你的花在枯萎吗？”虞诺突然转移话题，虽然这也是一个悲伤的话题。
章允清很淡定地点点头。
“我现身这么多天了，延续的‘阳寿’已经耗尽了。”
“可是你的执念还没有完成，你还没得到章允茵的原谅。就这么走了，不遗憾吗？”
“遗憾，可是她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啊。”章允清掰掰自己的手指头，好像在数着时辰。
她真的很漂亮，如果没有那么强的嫉妒心，她也会像章允涵那样光彩照人。
“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有什么想说的就对着她说吧。”
虞诺调出手机里的录音机，开始录音。
章允清盯着这奇怪的会发亮的板砖，犹豫了会，心弦突然紧张起来。
她要说的很多，不知道她消失之前能否说完。
虞诺听着听着就困了，她在章允清清丽的声音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有微光渐渐射进来，她猛地从梦里惊醒，四下张望，在床沿只留下了一部手机。
她摸了摸，上面还残留着余温。
虞诺拿起手机赶紧奔到楼下，摆放在角落里的那株红玫瑰已经化为乌有了。棕褐色的瓦盆里只有一抔黄土。
章允清走的很安静，连花舍里的婆婆都在哀叹：“最可怜的就是那些没有完成心愿的执念悄然逝去了。”
“婆婆，我能否请您喝杯茶？”虞诺灭掉半截蜡烛，屋子暗了些。
“我还没遇到我的牵挂呢。”她沧桑的笑声回荡在整间花舍里，久久才消散。
虞诺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两个简单的动作中她都有感觉，而且极其真实。
可是执念只有遇到自己的牵挂才可以“还阳”，有各种感官知觉。为什么她没遇到转世，就可以碰实物了？为什么她可以活这么久，甚至可以适应一点微弱的阳光？
虞诺想不通，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抬起来，拨通了桦舍的电话。
自己的事情太复杂了，以后慢慢解谜。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在外面浪荡的两个姑娘喊回来，真是不喊一下就不知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