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回花舍的清晨,晨露打湿了花园里紫蝴蝶兰的花与叶,桦舍心情繁重地触了触它们,嘴角漾出一抹浅笑。
章允茵实在受不了她这么伤感,怎么说章允涵是她的亲姐姐吧?她“重生”就是为了见到章允涵,没想到章允涵已经走了。现在杳无音信,也许只有院长知道她去哪了。
院长给桦舍举办了一场欢送会,福利院的孤儿们都围着她唱歌跳舞,好像一群盛宴上的小精灵。
章允茵默然地待在阴凉处看桦舍咧嘴大笑,不屑地哼了一声。
“姑娘,一起来玩吗?”
突然,院长拄着拐杖站到章允茵身边,和蔼地问她。
章允茵吃了一惊,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所有人都去和桦舍玩了,她才把目光重新定在面前慈眉善目的院长身上。
“你看得到我?”章允茵指着自己问她。
院长呵呵一笑:“也许这就是百岁老人的优势吧。”
章允茵知道她承认了她可以看到她。
因为如果不是执念想让别人看见他们自己,别人是看不见的,并且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呵呵,那你还真是人类当中,神奇的物种了。”
章允茵的话褒贬不一,院长也不当回事。
“多亏了你姐姐吧。”院长浅笑,看得出院长很尊敬章允涵。
章允茵一听到她姐姐就情绪化了,她从墙上立刻直起身子认真地望着院长。
“她去哪了?”
“我告诉你我会有好处吗?”没想到先开出条件会是她。
章允茵真是从骨子里开始讨厌这个人了,她已经和姐姐做过交易了,现在又摊上她了!
“嗯,你要什么好处?”好吧,个人情感还是比不上姐姐重要的。
院长突然眯起眼睛,发出诡异的“呵呵”声。
“我可以喝到你的血吗?”
“你疯了?我已经死了,是没有血的。”
“那让我摸摸你。”院长执着不休的丑态叫章允茵想一脚踢上去。
但她被逼在阴凉的角落里无计可施。院长那皱巴巴的手还是摸上来了,她好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眼睛放出比宝石还闪耀的光芒。
“我可以摸到你,我可以摸到你!”她现在的状态接近疯癫,章允茵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她抵在墙壁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姑娘,我大抵知道了你是什么身份。我估计你完成不了自己的心愿是不会再死一次的。”
“什么意思?”章允茵问,让不敢放松警惕。
她现在知道了,原来院长办送别会就是为了把她和桦舍隔开。与其说那些围着桦舍又唱又跳的孩子是在和桦舍玩耍,还不如说他们的表演其实是把桦舍缠住。
院长咳了几声,反问:“你‘活’下来是为了章允涵吗?”
章允茵点头。
“可是章允涵活下来是为了她的女儿。”
“什么?”虽然她知道章允涵生了一个女儿,但她对这些内容不太熟悉。桦舍给她讲的故事断断续续,有好多地方都被她刻意隐瞒了。
所以院长给她详细地讲述了一番。
“初次见到章允涵时,在夜晚。她在花园里哭泣,我寻着哭声找到了她。她也很惊讶我为什么能看到她,呵呵,也许我真的有什么特殊体质吧。然后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把自己的女儿弄丢了。我问她多大,说不定就在我福利院里和其他孩子玩耍呢。她说四五岁,还她提到别人都告诉她她的女儿夭折死了,但是她不相信,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只是被她弄丢了,她要把她找回来。”
“她说她一醒来就出现在这了,找不到女儿她很伤心。不过她说在这看到了她的女儿,我问长什么样,她立马泣不成声,疯疯癫癫的。”
“你不可以这么说她!”章允茵实在受不了院长说章允涵疯癫,她那么端庄美丽,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凄惨地步?
不过经描述,章允涵起初的举止确实异于常人。她只能在晚上出来,院长很快发现她不能忍受强光的照射。为了不让福利院里其他人起疑心,就把章允涵寄居的那株蝴蝶兰周围的蝴蝶兰种的紧密些,这样它们就会把章允涵遮住了。
至于章允涵口中说的女儿,就是经常跑到后花园里贪玩的桦舍。也许当时桦舍和她的女儿年纪相仿,又过了许多年,所以章允涵认错了人。
但院长发现她有些时候是清醒的,桦舍不在的时候,她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了,她要寻找她的转世。但是桦舍一来,她就格外宠溺桦舍。在她因为自我心理满足后,她的执念就可以碰到实物了,这也就意味着她要离开了。
不过桦舍并不知道这一规则,她知道执念完成心愿后会消失,但并不清楚她们消失的标志就是能“复活”过来。
章允涵要求院长在晚上把桦舍抱到花园后的大楼里陪她睡觉。在桦舍入睡后,她就现身给桦舍唱歌谣,动听的歌声好几次传入已经进入梦乡的桦舍的耳朵里,桦舍一醒来,她就消失了。
她来的时候很小心很温柔,不会惊扰到桦舍半点。
章允涵把大楼里布置得如同将军府里她居住的那间卧室。在执念心里绝大多数都关于自己死之前的唯一牵挂,但不知怎么的,她的模糊记忆里就是有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凭记忆重塑了她的世界,一双也许对她意义非凡的红色高跟鞋,一曲和她声音相同的红歌,一件她醒来就穿着的旗袍,和一枚她一回忆心里就会隐隐作痛的紫色水晶胸针。
她的生前大抵是唱悲剧吧。
章允涵知道自己早晚会离开,为了报答院长,就说她死后的蝴蝶兰吃了会延年益寿。也许这是真的吧,毕竟院长都快过百了,精神还这么活跃。
在章允涵离开的前几天,(当时桦舍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把那枚紫色水晶胸针送给了桦舍。
“这枚胸针对我好像很重要,我现在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看看它就多想想我好吗?”章允涵爱意浓浓摸着桦舍的脸颊说。
桦舍当时已经快十岁了,没想到章允涵会陪伴桦舍那么长时间。
“我怕弄丢,还是还给你。不过,你不是要天天陪着我吗?我根本用不着它啊。”桦舍天真无邪地说。
章允涵沉默了会,徐徐地放下手,摸着那枚胸针。
“大人很忙的,你看院长,她还不是不经常在福利院?我呢,也要忙这忙那的呀。”
章允涵并没有具体说她要忙什么,但桦舍信了。
接下来几天章允涵很少出现在她身边了,有些时候只出现一秒就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章允茵不解。
院长回答:“那几天她虚弱得很,好像是愿望完成了,该走了。”
“可是桦舍并不是她的女儿!”章允茵带着抗议的语气,再说她的侄女要是桦舍这么时而冷如冰窖时而热情似火的,她宁可不要这个侄女。
桦舍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嫌弃从她这传来,她在人群的包围下往这边瞟了瞟。
但章允茵没允许桦舍见到她,所以桦舍只看到了拄着拐杖的院长站在她的花前。
“她在打什么主意?”桦舍收回目光,众人都在欢乐,她却沉静下陷入了担忧中。
她几次想冲出人群去看看章允茵,但每条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人群就像一睹贴墙,她软硬兼施都无法突破。
“她过不来的,你继续说。”章允茵注意到院长的慌乱眼神,这次反而章允茵冷静地看着她了。
“你不知道,章允涵走后我就去把那株蝴蝶兰挖了熬成粥了,刚好被小舍看到了,她二话不说把我的熬好的粥倒了,还唾骂我,哭着喊着章允涵快回来。”
“这么说你并没有吃到蝴蝶兰?”章允茵似乎恍然大悟了,“所以,你找我想要一些血继续延长寿命?”
“反正小舍是恨透我了吧?”院长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不过面对章允茵的问题她很快回应了。
“近年来我好像能看到死神了,很漂亮的死神,哎,我的幻觉吧?不过我确实活不长了吧?你帮帮我吧,我一生都在福利院里,我累了倦了,想出去走走。”
章允茵并没有注意院长口中的死神,她笑道:“世界上能活到百的人不多,你又何必违背天意呢?人生老病死都是注定好的,何必强求?”
院长真不敢相信这么沉稳的话竟会出自一个看起来才十二岁大的小女孩口中。
“不过你们的存在不就违背了天意吗?”院长目光真挚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水,“帮帮我吧,我都告诉你你姐姐的事了。”
“我没有血。”章允茵似乎有些动容了,但还是抱歉道,“我活下来是为了我姐姐,姐姐不在了,我完成不了心愿。我是个比死人还死的东西。”
“可是你都可以碰到实物了,相当于活人了,你的执念快消失了吧?”
“我并没有完成我的心愿啊!”章允茵强调。
“你姐姐事实上也并没有,但她在自我心理满足后就相当于实现了,她活了四五年就消失了。”
“我也自我满足了?”章允茵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发生得这么悄然?
“总之,你活不久了。”院长叹口气,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院长,对小孩子也产生了独特的眷念之情。
章允茵沉默不语,她低头摸摸自己的手。嗯,有点知觉,不过并不是完全有真实感。
她上次用手碰烛火并没有感受到灼烧的痛。看来她现在半人办鬼了。
“不过我还是帮不到你,我的血液都来自我的寄主,我的花受过化学药品的污染,已经变异了,你要是吃了它说不定……”
其实她本不该介意“死”这个字眼,但考虑院长年纪大了,会很忌讳这个词,就闭口了。
院长最后不得不失望地垂下头,她突然咳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嘴里叨叨着死神快来了死神快来了。
章允茵实在好奇这位可以见到执念的老人家到底见到了什么样的死神,竟会让她如此念叨。
“一身红,很漂亮,不是人间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