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京城西站流光溢彩,金碧辉煌,九十米高的站房摩天大楼呈品字形高耸入云,底下车流人海,井然有序。何龙、司马坡手提旅行包,过了安检口,蹬上人流如织的电梯,来到二楼东侧软席候车室。何龙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略作思索又放进口袋,同司马坡闲聊起来,“你这趟回来花了多少钱?”司马坡寻着空位坐了下来,不慌不忙的看他,“差不多三千,你呢?”何龙一声长叹,“奶奶的,省着省着还是花掉了老子八千,只买了双皮鞋和衬衫,才两千多一点,其它都不知道怎么用了。”
司马坡低头瞄了眼,“皮鞋这么好呢,进口的吧?”何龙不无骄傲,“这东西并不是要讲什么气派,问题是进口皮鞋没有上千元,根本买不到正宗货,你看这穿起来多舒服!”司马坡左眼艳羡,右眼妒忌,“反正你万贯家财,有钱享受呗。”何龙心直口快,“我靠!享受是好,老头子一年给八万元零花钱怎么够用,今年又会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司马坡盯住他不放,“不是我多管闲事,有时候你确实没挥霍在道上,小美身上用得着投入那些钱,用得着买那么好的手机?干吗每天施舍,一百两百不是钱,积少成多数字不就大了,你想假戏真做把她娶回来做老婆?”
何龙扑哧一笑,“垃圾,连小学也没毕业,娶回来不玷污了我们神圣的京城?要是有几千万元我可以考虑一下。”司马坡只差口诛笔伐了,“夏虫不可以语冰,她这种素质的人何处弄到几千万?抢银行没本事,买青春档次低,打工八辈子也挣不够,她想你的几千万还差不多!老是异想天开,连我也跟着挨屌,现在丽芝这个妖精眼红得发绿,整天羡慕小美傍了个大款,嫌我太抠门,整天没个好脸色。”
何龙摘下厚得起了几个圈子的近视镜,边擦边问:“竟然有那回事?兄弟早说么,不至于这般委屈你呀。往后是不能大手大脚了,指望揩唐魁一点油不是长久之计,向老头子三千五千地要更不是办法,还得学点真功夫,弄个小工程自己当老板赚钱才是道理。”司马坡鄙夷道:“你脑袋还会考虑问题?我以为是扶不起的阿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他妈的,别人这样耻笑我,你也敢?”何龙面色沉了下来,罕见地挂满愠怒。
他俩同属一个社区,司马坡父母在京城是毫无权势的一介草民,年近花甲双双下岗,经营报刊亭打发时光。他本人所读建筑施工土木专业,成绩优异,对古典文学也擅长爱好,上下几千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不在话下。但京城乃文化科技之中心,人才济济,鸿篇巨著汗牛充栋,知识分子多如牛毛,本科生赶场练摊屡见不鲜,大专生做环卫工大有人在,就业的难度可想而知了。
何龙的老爸搞房地产开发,非贵即富,多少还占着一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家伙有着共同语言和兴趣,走到了一起。思维能力强的人靠智力生存,思维能力差的人凭本事吃饭,何龙与司马坡的组合可谓取长补短,相得益彰;一个家境平平,看好对方慷慨豪爽,值得交朋友;一个不爱动脑筋,喜欢对方精明强干,赤胆忠心。两人气味相投,互相利用,割头换颈,毫不忌讳,可今天的话说过头了,伤了何龙的自尊心,双方都有点不自在。司马坡从包里取出两罐饮料,借机打破尴尬,“上次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人妖——怎么说呢,你后娘吧。她妈的还那么年轻,模样如貂蝉之美,倾国倾城,真是老牛吃嫩草。要不是被老头子霸占,兴许你也会贼心不死。”
“王八糕子!”何龙腕上的劳力士金表闪了下,一拳捣过去,开怀大笑,“不是吹牛,我老爸这方面确实很专业,原来甩掉的两个女人你没见过吧,同样要形象有形象,要气质有气质,要文化有文化,都是些宝藏精典,窈窕淑女哦,真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年我也接触过不少女人,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看来这辈子都赶不上他老人家了。”
司马坡一本正经地问:“现在他们应该正大光明,缔结良缘了吧?”何龙的眼珠瞪得像铜铃,“开国际玩笑,我爸是什么人?堂堂的国泰蓝公司副总还做亏本的生意?他真的比兔子还精,比狐狸还狡猾,要是养个二奶小三什么的,最多十万二十万打发了,没领证他肯花上百万元买别墅送给她。”
司马坡老谋深算,怪异一笑,“祸在旦夕,还在洋洋得意,告诉你,他们越打持久战就越可能造人,那妖精还这么年轻,能轻易放过做完美女人的机会?一旦给你弄出两个小弟小妹那就惨啦。”何龙不屑一顾,“他妈的,人家胡说八道,你简直是胡说九道!怎么可能呢,他们要造顶多造一个罢了,我爸的能力再生三个四个有什么问题,还愁养不活?”司马坡指点迷津,像一部空调凉飕飕的尽吹冷气,“老头子能力自不必怀疑,问题是到了这步你还有那么逍遥吗?人家一纸结婚证书把你上亿的家产划去了一半,再弄出个心肝宝贝,嘿嘿,你老爸本来瞧不起你,到时候别说每年八万元生活费,连四万也是个未知数!”
何龙恍然大悟,双眼在镜片后滴溜溜转,“这倒是没有想到,咋办?既不便赶走她,也不能拆散他们,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让老人家守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每晚去吃零食呀,再说这世上美女如云,莺歌燕舞,走了舒金花,还有胡金花、马金花、杨金花,治标不治本换汤不换药有什么用?”司马坡故弄玄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脑袋里多转几下不就行啦。”何龙气不打一处来,“兄弟,这边的施工员工资才四五千元,我翻倍的给你总要出谋划策干点实事,有什么妙招快点讲出来,别卖关子了!”
司马坡高深莫测,皮里阳秋,“你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就行了,这事儿还得通盘考虑,首先要绝对保密,弄不好你个屌毛又说我是狗头军师,尽出馊主意。”何龙颔首低眉,越看越觉得司马坡像极了头戴布圆帽,手摇鸡毛扇,妙喻盖世的智者诸葛孔明。
笑兰坐十六路公交车下了车,清水挂面头发,素面素色,小开领春秋衫收了些许的腰身,白衬衫大领翻在外面尤为显目。牛成接过大布包,笑呵呵地问:“红配绿,看不足;红配紫,赛狗屎,怎么穿这套衣服?”笑兰挎好皮包上下打量,自我感觉不错,“我看蛮好的,管它呢,不是做客何必注重打扮。”
牛成慎重其事,“干活也要注意形象,他们都爱讲究,太土里土气人家瞧不起的,明天有空了再去买两套像样点的衣服。”笑兰抹了抹七成新的上衣,满不在乎,“这模样算时派了的,乡下三十多岁的女人,我比谁差?”
仲春时节,熬过了一个寒冬的植物又开始舒展筋骨,山花烂漫,万物鲜嫩,充满着喜气洋洋的娇慵。两人来到颐富山庄,笑兰从未进过高档小区,从未亲眼目睹石亭、喷泉、瀑布,气派万千的景象,今天一饱眼福,兴味盎然。此前的日子里,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虽然生活清贫,但左邻右舍都差不多,她始终有着丰衣足食的错觉,那一刻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贫穷、无知、孤陋寡闻。观赏了怪石奇花,见证了城市风彩,领略了富人的生活,笑兰大开眼界,佩服城里人真会享受,花花草草竟然弄得那么精致迷人。回宿舍的路上,牛成把何龙、司马坡的脾气个性,生活规律及屈阿姨、小美辞退的原因说了个遍。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早知道这般苛刻刁难,真不该来,酸甜苦辣,众口难调,看来我也服侍不了他们!”
话虽然这么说,她仍然全力以赴投入到工作中,首先是清洁大扫除。小美做炊事员的那段时间,只是将茶几、灶台、桌子,几处显眼的地方抹了下,电视机背后、沙发底下、阳台边角,到处积累了厚厚的一层灰。笑兰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仔细擦过两遍,麻将洗了,窗帘摘了下来,连卫生间也喷了空气清新剂。
十一点半,何龙煲着电话带领四个人进了宿舍,换鞋时大伙看见室内窗明几净,整洁一新,才意识到新换了炊事员。何龙挂了手机探进厨房,激动地说:“兰嫂,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这几天我们处在水深火热中,餐餐吃盒饭,人瘦了一大圈,这下幸福啦!”
笑兰有条不紊地忙着,一边出菜一边同他们招呼,“菜是做熟了,就怕不合你们的胃口,望多多包涵。”
司马坡见风使舵,所出之言颇有人情味,“你放心,人家能吃我们同样能吃,别看我们是大城市里人,现在乡村风味才时尚哩!”
笑兰拿出新碗筷,当众用开水消毒,用白纱布擦得干干净净。牛成帮忙打点,四菜一汤热气腾腾摆在茶几上,几个人谈笑风生,照例入坐。舒银花蓬头散发,一身睡衣,趿拉着布拖鞋懒洋洋地从套间里走了出来。看到那些男人一个个狼吞虎咽,她教训道:“你们再要是挑精拣肥为难人家,真只有自己下厨了的。”众人不理睬,司马坡尝了一筷子红烧肉,满意地说:“嗨,色黄而不糊,肉烂而不腻,口感很好!”夏师傅老好人说老好话,“船过得舵过得,你们觉得好吃,我们还能说什么。”
唐魁不在场何龙自然是老大,他坐在单个沙发上得意忘形,大发感慨,“我们虽然没有去过农村,但从电视里看到乡下人的生活确实不容易,所以呢,往后我们将就着决不会过份挑剔。大家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和睦相处才是道理。”笑兰端了饭碗,与世无争地坐在矮凳上,边吃边说:“我讲话不太好懂,也不知道大家的口味,喜好一些什么,你们干脆每天写一道菜出来,我照着单买就行了。不然做出来没有人吃,白白倒掉,太浪费了。”甄夑内秀,很少说话,嘴巴仿佛退化得只有进食的功能,这时偶出一句:“没有必要吧,随便就是。”何龙面有不悦,当场抵触,“兰嫂说得也行嘛,各取所需,大家都方便!”甄燮不敢吭声了。
舒银花扒了两口饭,左顾右盼对其中的两个人就是不满,正想教训几句,口朝天呛住了,喉管如同暴雨天堵塞的马桶。她咬紧牙关,用坚强的意志压住这股泛滥沉渣,忙不迭将饭碗往麻将桌上一搁,捂着嘴朝卫生间跑去。碗“哐啷”一声摔在地板上,大家纷纷抬头望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何她放肆地吐?笑兰以为舒银花吃菜时吃出虫子翻胃了,或者某道菜没熟透,自己心头像堵了块石头,连忙跟着她进了卫生间,又来到套间问:“怎么啦,鸡没有炖熟还是鱼有腥味?”
舒银花倒在床上轻轻地摇头,“被他害死了,被他害死了,我又怀上啦。”笑兰应了一声呆然木立,不知所措。舒银花有气无力地说:“麻烦你这段时间不要做甲鱼、海带、螃蟹,还有猪肝,这些东西怀孕的人吃了不好。”笑兰顿生怜悯,频频点头,“我们都是过来人,晓得你怀孕了就好办事,往后我分开做菜,让你吃好一点。”舒银花被她同捐前嫌的大度所感动,“兰姐你先吃饭去,下午有空了我们两姊妹好好地聊一聊,这段时间得麻烦你吃亏呀。”笑兰轻笑盈耳,“我吃什么亏,两个肩背抬一张嘴,吃喝吃亏。”
笑兰回到客厅,牛成已将破碎碗渣清理干净,大家不约而同翘首期盼。何龙虎着脸问:“她怎么了,得急病?”笑兰喷饭而笑,“好事一桩,人家怀毛毛啦。”何龙不懂俚语,打破沙锅问到底,“什么坏毛毛?”众人偷着乐,夏师傅连忙诠释,“借你们的话说,她有了孕娠反应。”
何龙仿佛汤碗里掉了只臭虫,极为不满,“有生理反应也要注意影响啊,这是公共场所,进餐的时间,你屙脓吐血还要不要人家吃饭?看见了就恶心,要是我老婆怀孕了决不允许她这样!口味不好干脆不上桌嘛,房间、厨房哪里不可以蹲?定要出来丢人现眼?”司马坡歪尾巴狗子充正人,“身穿三尺衣,说话无高低,她是你姨,不知天高地厚?”何龙冷眼相瞅,“姨,姨怎么啦?没有修养就是没有修养,你年长辈高我确实应该尊敬,但你没有长辈的风范我就要屌你!”